沐霖脸颊泛红,也不晓得如何应对这样刁钻的人,这种豪奴最难缠了,来硬的只怕更横,来软的又得理不饶人。好在,这时马车的门帘掀开了一角,只听一个清雅声音对那马夫低声呵斥道:“保柱,勿得无礼。”
这声音清幽冷冽,十分好听,见主人勿怪,沐霖顿松了一口气,那车夫的气势也散了个干净,没再多嘴。见事情了结,沐霖正欲离去,却见车上下来个极清雅的玉面公子,银白绸衫,丝带束发,飘逸秀气,她微愣了片刻,就听对方略带歉意地拱手道:“方才是我的马差点撞了姑娘,姑娘不必道歉,倒是我管教不严,才至下人如此无礼。”
这样风姿隽秀的人,声音清冷中又带着细腻,举止言谈虽无矫揉造作之感,却自带了一丝柔媚,一看就是女儿身,沐霖并未拆穿,亦屈身回礼道:“公子客气了,本是我有错在先,心神恍惚未仔细看路,惊扰了您。”
玉面公子淡然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不若这样,对面就是一品阁,你我不如在此小酌一杯,也算一笑泯恩仇。”
沐霖本欲推辞,可看那人时,总觉得有些亲切之感,便就应下来了。两人进了一品阁,择了一雅间,又令人备下一壶好酒,玉面公子先斟了一杯递与沐霖,然后方满了自己的杯子,看了一眼沐霖,笑道:“我先干为敬。”
说罢提袖举杯饮尽,沐霖却被那一眼看着颇不自在,也举杯轻酌了一口,却是她最喜的橘酒,酒中极品松鹤堂,此酒味道醇厚,饮后口齿清香,只是此酒用古方酿造,工艺复杂,用料讲究,且造酒者酒痴丁仲康性情怪癖,一年惟酿三坛,千金难买,极为难得,这酒应当有些年头。
沐霖暗自疑心此人身份,回道:“客气了。”
玉面公子放下酒杯,又问:“近来选秀在即,京中才女云集,看姑娘形色匆忙,莫不是今年的秀女?”
沐霖心下一惊,这也能看得出,她愈加疑惑,只听那人又淡笑道:“再过几日就是入宫之期,一些秀女急于入选,各自争相奔走,打通关节,姑娘也为此心忧?”
听此人这般说,沐霖不禁有些羞恼,却故作淡然道:“公子抬举了,小女子见识鄙陋,姿容粗俗,不过是充员罢了,也不做那无用功。”
玉面公子又是一笑,看着沐霖,意味深长地道:“姑娘这份坦荡,倒十分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此话一出,沐霖便起了心思,再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只见她柳眉细目,秀梁挺翘,朱唇鲜艳,唇上有颗暗痣,神情漠然,她似是想起什么,讶然道:“郡主?”
玉面公子亦展颜一笑,脸色颇为动容,“才算认出了。”
原来二人乃幼时故友,两人脾气秉性虽不同,一个清冷孤傲,一个温婉怡静,相处得倒是极好。傅衣翎家世显赫,性子少不得清高,处事也颇为霸道,朋友极少,却与出身稍差的沐霖谈得来。只是自沐晟出京后不久,沐家就迁往朔州,两人算起来有七八年未见了。青梅故友,自有一番情谊在,如今一见,难免激动。
这么一说,沐霖有些过意不去,长年不见,彼此早已不是儿时模样,傅衣翎气质愈加出众,一时真认不出。又想起傅衣翎方才种种试探,反倒来兴师问罪:“郡主早识得我,做什么装作不知?”
傅衣翎却认真解释起来:“起先我并不知是你,见了面就有些疑虑,想起这时候你也该进京了,才拉你来这里,谈话后方确定了猜想。”
说完,才记得什么,嗔道:“好呀,这么一来,又被你糊弄过去了。”
沐霖连忙笑着讨好:“到底还是认得了,郡主莫要气了。”
寒暄一番后,傅衣翎又关心问道:“看你方才心神恍惚,可是遇到什么紧要的事?”
沐霖犹豫了一会儿,怕麻烦傅衣翎,就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初到京城,有些不适罢了。”
傅衣翎怎看不出,心里担忧,忙追问:“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且说来听听,看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沐霖想了想,便如实道来:“我来京城之前,受家师嘱托,让我带一封奏疏交由内阁的余大人,由他转呈给圣上。我一到京城,便奔赴余府,这才得知余大人早已归乡,这奏疏便难递上去了。”
傅衣翎沉吟道:“你师父就是关中大儒,如今隐居玉清山的李垣罢?”
“正是家师。”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余良甫属帝党中流砥柱,与傅家历来不合,李垣又与余良甫师出同门,若不明底细,这个忙还真不好帮。傅衣翎又饮了一杯酒,问道:“奏疏可为密函,还是谏议之书?”
沐霖也明白傅衣翎的顾虑,回道:“他老人家隐居多年,并无意涉足朝堂,所上奏疏,不过为边疆数万难民请命。”
得了这个准信儿,傅衣翎才放下心来,笑道:“这就好办了,我可替你上呈。”
解决了这一大难题,沐霖不禁喜极,连忙道谢,傅衣翎亦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