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彬脸色一僵,却愈发的替皇帝抱屈,苦笑着叹道:“没有主子的吩咐,奴才哪敢自作主张。”
皇帝伤心郁结,无心多言,让玉溪与张彬一道退下,独自一人握着那封信发愣,又将那首诗反复读了几遍,生怕漏了什么。到底心有不甘,这样不明不白地也没个确切的缘由,实在令人难以接受。遂打定了主意,换了身便服,到入夜时前往玉琼宫问个明白。
一路上避着巡查的侍卫,即使遇到宫人,除去了那身龙袍,旁人也不识得皇帝,遂一路无阻。及至玉琼宫,守门的内侍见皇帝颇为面生,便盘问道:“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晚来做什么?”
皇帝眸光一沉,瞥了他一眼,掏出乾清宫的牌子,忍住气道:“乾清宫的张公公差我来办些事。”
小太监一见皇帝通身的气派,又是乾清宫的牌子和张彬的大名,自不敢再多言,愣着由皇帝入内。待人走后,才暗自感叹,这年头,乾清宫的奴才竟比主子还威风。
皇帝行至西偏殿,站在窗外,见里头的灯火还亮着,方欲扣窗,手又悬在了半空中。来时还热火烧身,此时却又凉了下来,倒生了几分怯意。犹豫了半晌,皇帝终是放下手,痴痴呆呆地站在窗下,一愣就是一个时辰。屋里的油灯由明至灭,夜色越发的深沉,薄霜降了一地,皇帝的身子冻得冰冷却犹不自知,她颓萎地看了看天儿,苍穹无垠,弦月孤悬,闭目吸了一气,方下了决断,轻敲了几下朱红的雕花木窗。
而屋内的沐霖本就浅眠,心里装着事更是睡不着,细听屋外有人叩窗,一时惊觉,便起身披了衣衫,出门一探究竟。方推开门,就见皇帝端端正正地立门外,沐霖又惊又吓,惊呼道:“皇上?”
皇帝慌忙上前揽过沐霖,捂住她的嘴,小心道:“莫让别人听去了。”
深夜私会秀女,若让旁人晓得了,不论于皇帝还是沐霖,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沐霖了然地点点头,皇帝这才放开她,又牵起她的手,寻了一个僻静的亭子说话。
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沐霖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留下来?”
深夜里,皇帝的眼睛似乎格外光采明亮,沐霖被这眼神烫地心惊,似乎明白了这句“留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使得她既震惊又慌乱,还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苦涩。她狠下心,将话挑明,讽刺道:“那我该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嫔妃,还是闺中密友?”
皇帝心一痛,垂下眼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是皇帝,却掩不了女子的身份,强留她于宫中,只会耽误了年华。可这时时思念,夜夜难眠,见时欢喜忐忑,不见时忧伤苦恼,这般情愫,又怎可与人诉说?
沐霖见她半晌不语,放柔了声音,劝道:“夜深了,您快回去吧。”
话音方落,却猝不及防地被皇帝扣入怀中,唇上触过一片冰冷,显然对方十分生涩,不过碰了嘴唇,似是胡闹般乱咬,可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沐霖还在震惊中,皇帝已离开了她的唇,深深地看着她道:“这便是你要的答案。”
沐霖回过魂儿,苦笑一声,回道:“即便如此,也该是嘉仪郡主。”
皇帝误以为她在乎名分,急切道:“不,我与她是清清白白的,要娶她,也是逼不得已的。”
“我知道。”沐霖语气干涩,又带了几分悲戚,俄尔,抬眼看着皇帝,又道:“有些事她还不晓得,只愿您日后对她好。”
此事自指皇帝女子身份,皇帝却执拗地回道:“我只愿对你一个人好。”
沐霖不动声色的瞥过脸,避开皇帝,暗自狠下心肠,胡乱道:“我已心有所属,受不起您这番情意。”
一听“心有所属”,皇帝的脑中嗡嗡作响,血气上涌,连日来的思念不安,如今只沦为笑柄,她一时羞怒恼恨交加,竟半句话也说不出。
沐霖却回过身,又道:“至于家父一事,多谢您从中周旋。”
皇帝沉了沉气,冷笑道:“就凭这句心有所属,不仅是你,还有沐晟,都能以此治罪。”
沐霖面无波澜,反问道:“皇上若要归罪,又何愁没有罪名?”
皇帝不过随口一说,哪里舍得怪罪,看着沐霖异常冷漠的脸庞,她的心也凉了个透,憋住气,逼回眼中的泪意。将本欲送给沐霖的鸳鸯佩死死捏在手心,决然道:“朕绝不强人所难,选妃之日便是你自由之时!”
语毕,便是甩袖而去,手里那方还未送出的鸳鸯佩随手滑落在地,遗落于无人问津的角落。待皇帝一走,沐霖脸上的从容冷漠哪还有半分,双目无神地看着深不见底的黑夜,最终苦笑一声,叹道,这段孽缘总该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