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霖笑着一一应下,秀荷这才关门出去,待人走之后,沐霖便走进里间,果见床上整齐叠放了几套宫装,浴桶里也放好了热水。早听人说见皇帝之前须得焚香沐浴,看来坊间传闻也不尽是虚言,加之皇帝身子有碍,只怕对服侍的人要求更为严格,若是外头不干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收拾妥当后,沐霖推门而出,却见秀荷还等在外面,便报之一笑。而秀荷看了一眼出浴后的沐霖,不免暗暗赞叹,只见她俏脸微红,玉颈修长,一身白底靛青宫装更衬得肤光胜雪,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可谓媚而不俗,柔中自带风骨,与寻常女子决然不同,也无怪乎皇帝念念不忘了。
好在,秀荷只是稍愣片刻便恢复了神情,引沐霖朝乾清宫正殿走去。
为安全考虑,皇帝的住所极隐秘,乾清宫虽只是一座殿宇,可里头分了许多隔间,又建有二层仙楼,上下数十间房。进出之地,不仅有正门,还开了几道侧门,若非熟识这里,初进来还不易寻到地方。
到了隆福堂,秀荷轻撩起一道猩红绸缎门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紫檀木大龙床,而皇帝毫无血色地躺在褚黄绣金龙被褥里,沐霖不由得一阵心慌,看她的气色只怕病得不轻。那边玉溪正拿着帕子,面有忧色地半跪在脚踏旁为皇帝拭汗,听到动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沐霖。
沐霖走进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玉溪站起身子,神色淡然道:“沐姑娘,药已经喂了,只是并没有下去多少,再过一个时辰该给主子进人乳,待会就有劳你了。”
玉溪虽是轻言细语,却带了几分疏离,沐霖自想得过来缘由,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只听她又对秀荷道:“今日沐姑娘刚来,先熟悉一下环境,完了后就带她早点回去歇着,晚上由我守着,明日你再与她一道来值夜。”
秀荷先应下来,俄尔,却又道:“姐姐连守了几夜,今日断不能再熬下去了,晚上我守着就行。”
乾清宫里的宫人虽多,能贴身伺候的却没几个,只因皇帝身份特殊,遂大大精简了贴身侍女的人数。不然,伺候傅衣翎的贴身侍女就有四个,还不算嬷嬷、二等宫女还是那些使唤丫头,而皇帝随身伺候的却只有玉溪秀荷二人。平日倒也还好,毕竟很多事可以交给其他宫人做,如今皇帝病重,能信得过就她二人了。两人自比平日劳累许多,事事得亲力亲为,幸苦不必说,只怕还照顾不周。
玉溪勉强笑道:“如今马虎不得,只要主子能好起来,再幸苦也值得。”怕秀荷担心,便又补了一句,“我先回去歇会儿,亥时再来换你,这样总行了吧。”
秀荷这才应下,玉溪离后,秀荷又小声与沐霖交待些皇帝平日的习惯以及如何照看皇帝。沐霖纵使有千言万语对皇帝说,也不好撇下秀荷,只得耐心听着,时不时看她一眼。过了许久,却见皇帝搭在床沿的手指动了动,沐霖不免一惊,顾不得秀荷,忙跪在床沿,伸手与皇帝听了听脉象,闹得秀荷也紧张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
只见沐霖柳眉微蹙,面色忧愁,秀荷不免担忧,忙问道:“怎么了?”
沐霖安置好皇帝,叹道:“方才见皇上手指微动,以为病情该是好转了,可脉象却极虚……”
秀荷却是一喜,“自昨日太后见主子动了眉头,这两日又没动静,药也喂不下去,姑娘一来,主子便又动了,我看是好兆头。”
沐霖却没那么乐观,她行医也有几年,一看皇帝的气色、脉象,便知是奇险之状,气血两亏,又昏迷不醒,再这样下去只怕性命都难保。
看了一眼漏壶,时辰估摸着也到了,秀荷出去了片刻,就端来一盅人乳过来,递与沐霖道:“主子昏迷不醒,久不进食,杜大人想了个法子,吩咐咱们喂些人乳,若能进些,那病就是好了一半了。”
沐霖暗想,当初她也用过此法,可皇帝身子极虚,恐怕有些难度。她心里忐忑却还是接过瓷碗,舀了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喂与皇帝,不消片刻,那乳白的液体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沐霖忙抽了帕子擦了擦皇帝的嘴角。又试了几次,依然没什么反应,秀荷见了也不免担忧起来。
沐霖暗想,方才皇帝动了手指,说明她还有些朦胧的意识,若能激她求生便好了。想到此,她不由得心生一计,对秀荷咬唇道:“我有一法,只怕冒犯了皇上,不知可行不可行。”
秀荷急道:“只要能救得了皇上,又有何妨。”
沐霖犹豫了片刻,终是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龙床边,将手探入丝被中,握住皇帝的手轻轻摩挲着,对她耳语道:“皇上,奴婢知道您累了,想歇一会,可您舍得下江山社稷,舍得下两位太后?”
看着骨瘦如柴的皇帝,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承州时挡下的那一刀,为了救自己与太后公然决裂,还有多少次为了讨她欢心放下帝王的尊严,不知不觉沐霖的眼圈不禁红了红,哽咽道: “当日在承州时,皇上为了救奴婢挨了一刀,后来,又为了奴婢与太后和朝臣作对,这些事奴婢一件件都记着。奴婢活这么大,头一次见您这么傻的人,明明唾手可得的,偏偏要大费周章。皇上待奴婢的情意,奴婢只怕一辈子也还不起,您若是不醒来,奴婢只怕没脸活在这世上。”
沐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说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了,秀荷在一旁听了,不免有些动容,宫里的流言只道沐霖勾引皇帝,没想到皇帝待她的情意竟是如此之深。
许久,果见皇帝微动眉头,秀荷一喜,等了半晌,却又未醒来。沐霖暗道,只怕还得下一剂猛药,她暗地里一咬牙,又接着道:“您以前说过,只要奴婢愿意留下来,您什么都答应。若您说的话还算数,奴婢求您,只要您醒来,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沐霖的话音方落,皇帝的手紧紧回握住她,又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嘶哑着开口道:“水,水……”
这是近半月来皇帝头一次开口说话,秀荷大喜过望,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呼道:“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又慌忙端来温在铜炉上的茶水递给沐霖,就要跑去报喜,才打开帘子,就见时晴扶着周后迎面而来。
时晴才要开口训人,就听秀荷欢天喜地地禀道:“太后,主子醒了。”
周后一听,惊喜不已,顾不得仪态慌忙过去,沐霖早跪到一边行礼,看着周后坐在床边一边对皇帝嘘寒问暖,一边又吩咐时晴赶快唤陈衡言和杜秋娘过来,又叫人去通知傅后。不过片刻,死气沉沉的乾清宫又鲜活起来,喜悦、忙碌充斥着隆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