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三人共住的普通病房,姜宝径直朝位于最里面的床位走了进去,床上躺着一个身形削瘦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着点滴,他的眼眶微凹,神色枯败颓靡,脸色有些发黄,一副得了重病的模样。
她默不作声地放下背包,见药水还剩不到三分之一,抬手将点滴调慢了些。
本来闭着的眼的中年男人听见动静,连忙睁开了眼,看着她的双眼发亮,双手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姜宝皱紧了眉,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看清她的表情,突然动作一滞,然后躺了回去,头稍往旁边一偏,转瞬变了脸色:“你还来干什么?又来看笑话吗?老子是死是活不用你管,滚滚滚!”
姜宝没有反应,只是检查他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看确实比昨天的少了些,然后又打开背包,将里面的保温饭盒取出,一样一样摆在中年男人面前。
简简单单的菜式,却显然是用心做的,十分适合病人食用,但中年男人显然不领情,看都不看一眼,“这么些绿菜叶子让我怎么吃?拿走,拿走,我要吃肉!我要喝酒!”
姜宝动作一顿,眼中终于浮现了怒色,但她也只是将筷子重重一放,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护士敲门走了进来,看见二人僵持的情况不禁愣了一下,然后小心走了进来:“姜先生,该换药了。”
姜宝默默让到一旁,但是中年男人仍旧不配合,挥着手要赶护士走,“换什么药?我不换药,你们就让我死了算了!”
姜宝忍不住怒了,朝他吼道:“够了,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警察联系到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一向温柔的声音即使发怒也是脆灵灵的好听,中年男人听着她的声音有些怔然,眼里的光却变得更加明亮,从多年后再见到她直到现在,她终于肯与自己说话了,哪怕是在吼他,男人心中也生起抑制不住的欢喜。
“宝儿,你终于肯跟爸爸说话了……”
她完全不想听到那两个字,攥紧了拳头,对旁边有些无措的护士道:“护士姐姐,麻烦你给他换药吧。”
说完,姜宝转身离开了病房,中年男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的光瞬时暗淡下去,这回他没有再闹,老老实实让护士换了药,伸着自己削瘦哆嗦的手,一口一口吃着姜宝为他用心做的饭菜。
吃了没两口,本来就微弯的脊背再次弓低了许多,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姜宝在回廊处的座椅中坐了下来,一直坚强挺直的脊背骤然弯下,格挡在外的脆弱与难受将她席卷。
这么些年她早就当姜父已经死了,小的时候姜父是最疼爱她的那个,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对她的喜爱,然而十年的渺无音讯磨碎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幻想,甚至在母亲离世留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候,转化成了恨意。
她早就当他不存在了,为什么他还要再出现打破她的生活?
护士从病房出来,看到她垂着脑袋情绪低落的样子,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相医生现在是姜先生的主治医生,他让我们转告你他有话要同你说,是关于姜先生的病情的,他现在就在办公室。”
姜宝擦了下眼尾,将低落的情绪收回,抬头向护士笑着道了声谢,然后往护士所指的办公室走去。
敲了三下门,里头传来男人一声“进”,声音似乎十分温儒,姜宝推门而入。
办公室十分整洁明亮,旁侧放着放满了书本与档案的大书柜,柜门上贴着指示标签,两张办公桌正对着摆放,嫩绿的兰草摆放在桌面上,正绽放着洁白的花朵,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伏在桌面上奋笔疾书,听见她喊一声“相医生”才抬起头来。
浓眉圆目,一张薄唇,成熟且略带严肃的脸,不比卫鄢给她带来的相貌惊艳,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胸口的白大褂上夹着一只钢笔给他去了几分严肃,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让姜宝有些疑惑的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悠远怅然,似乎透过她在看着谁。
“请问您是相医生吗?”
男人一眨眼,神情恢复了原样,伸手让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缓缓开口:“你是姜宝,病人姜朝的女儿是吗?”
“是。”
男人扶了下眼镜,将手里的一份报告递给了她:“我跟其他医生讨论过,结合他的检查报告,你父亲的病基本可以确诊了,是胃癌晚期。”
姜宝欲接报告的手停顿住,僵在半空中,良久之后,她才开口:“胃癌,晚期?”
“是。”男人的声音温和下来,应当遇见每一个听闻重病讯息的家人,他都会这样温和,但他的声音仍然冷静:“你父亲,应该可能早就知道他患有这个病了,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时候用药的意义不大,就算是化疗,治愈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姜宝端坐,脊背挺直着,目光怔然地看着那份写满了各种名词与数据,她看不太懂的病例报告,心头情绪复杂。
“后续的治疗我会实时跟你说,我们会尽最大的能力减少他的病痛……”
姜宝一直沉默听着,男人止了声,一双深沉眼眸透过金丝眼镜静静地看着她,姜宝开口:“我,我知道了,谢谢相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