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怒气冲天,口不择言,不但丝毫不愿听自己的辩解。而且口口声声里,都是对月蓉的挂念、心痛、愧疚、呵护…… 她被他的这一席话彻底打倒了,她木愣愣地看着这个心肠如此冷硬的男人,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同原来那个,对她关怀倍至、温情脉脉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这,这还是同一个人么?怎的在一夕之间,就如此不堪了? 她一言不发,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生死之交”的男人。她的辩解是无效的,别说她一无所知,就算她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出来,他也不会再相信。因为,他压根就不再信她了。 “端木晨,你可知就因你的这般设计,月蓉到现在还头痛欲裂,神智昏聩,被你吓得瑟瑟发抖!你不是医者仁心么?你对谁都悲天悯人,却为何不能对月蓉慈悲一些?因为她是我夫人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受了刺激会怎样?你都知道的吧?对不对?!” 她听到他提到月蓉卧病在床,看到他在说这一切时的咆哮和凶狠……心中一下了然了。 在他心中,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晨儿”,而是他口中心机深沉的“端木晨!连名带姓,三个字,咬牙切齿地从他口中蹦出来,在她听来,莫大的讽刺。” 她挣开他的钳制,淡淡地笑着说:“我明白了,将军今夜造访并非来问事情缘由的,只是来给我定罪的。既然将军并非想解释,再说,我说了那么多‘不知道’将军也不信。那我还能说些什么?既然将军在心中已认定就是我端木晨设计陷害,让将军夫人如今旧病复发,那我说不说,还有意义吗?” 她心灰意冷。后背升起一股凉意,瞬间浸透了全身。就好像突然落入冰窟窿里头去了一样,彻骨的冰水早就浸没了她的全身。她全身都在发抖,上牙下牙磕碰在一起,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才拼了命地强忍着眩晕,抖抖索索地说出上面那番话来。 一想到自己一个夜上都还想着要体谅他,成全他们一家,便觉得自己可悲。人家哪里还需要她的成全?拉着一张阎王脸,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如今,最信不过的,最急着划清界限的,就是她罢。她又何必还要一往情深,自作多情呢。 心,早就碎了,不在乎多碎一次,再碎得细一些,这样,就黏不上了,合不拢了,也好,也好。 “你这是在变相的承认?还是推托?”任平生有些诧异她的冷静。 她冷冷地看着他道:“重要吗?我不论说是与不是,将军如此英明的人,心中自有定论,你说是——便是,我不分辨。你又拿我如何?把我拖出去杀了?砍头?悬尸城门示众?还是让我背千夫所指的骂名?” 她不想分辨,也不想装大肚。别说他心里有火了,他有火,就能什么事情都冲着她来么? 她又何其无辜!出了这么多事,她整夜以泪洗面,夜夜瞪着眼睛等天明,他没有半句问候歉意,还如此无情无义地打上门来寻她的不是,她就没有怒火吗?!她就不能愤怒吗?! 她之所以委屈求全,不过是不想为难他,不过是因为爱他。 在他看来,便成了心机深沉,诡计多端。 你以为你爱他,他也爱过你。 可有一天,你会发现只是你自以为,他或许从来没有爱过你,不但没有爱过,还从来不懂得,从来不认识,从来不信任。 还有比这一幕,更让人寒心的吗? 当然,现实会告诉我们,有! “你……你怎的会变成这个样子?!”任平生对端木晨突如其来的牙尖嘴利有些难以接受。更对她直言不讳负气认罪和咬牙切齿的顶撞一时不知拿她怎样才好。 “我应该怎样?!将军如此凶神恶煞地冲进来,怕不止是来关心我该怎样那么简单吧?是要来杀我的吗?伤了月蓉的人都没好下场,这我知道。那我呢?”端木晨走近他,抬起了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子,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来吧,我又不会武,你动手吧。”端木晨受伤的眼神里一半藐视,一半绝望。 这眼神深深在刺痛了他。他一把揪住她衣裳前襟的交领处,将她扯向自己,脸上满满的失望和难以致信:“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彼此彼此,这话,也是我想对将军说的。”她被他拉扯着,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可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他冷着一张结了霜的脸,她同样也不卑不亢。 “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或许比我当下受的苦更好受些。”端木晨的内心已经不是用“伤心”可以形容的了。 “你果真是嫌命长么?你可知道,今日险些酿成大祸!若月蓉真要有什么事,我也护不了你!”他想起董大牛的威胁,知道那老东西所言不虚。今日好在月蓉没出什么大事,若是她真有事,端木晨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劫!可惜,她不知道,她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用那鄙夷眼神看着他的这个人,也不会信他,真的是不希望她折在别人手里。 她仍是傲气地抬头冲他挑衅“你杀了我啊!没了我,你们便清净了,你杀了我,你的月蓉便什么都信你了,你们夫妻也不再有龃龉,你也不必担心她之后还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免得,她有个闪失,你便来寻我的不是……你动手吧,祝你们恩爱白头,儿孙满堂……”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诛心的话。听到他的手在自己的下巴处不断地握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她索性闭了眼,准备承受他的狂风暴雨。可接下来,气极了的任平生不知该耐她何。只得手一松,依着她就是一推,将她推出去好远。 以他的力度对来说,这么一推,她如何能站得住?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个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堪堪撞在床沿上,她感到自己的腰部被撞得一声巨响——好痛!好痛!她摸到自己后腰处皮下那个地方迅速凸了出来,肿了。 还好,腰没断,他是手下留情了的。 其实刚一出手,他就后悔了,他不是想对她动手,只是一时被她的和言语激得有些失控。 这个女人不知道在他暴怒的时候安抚他,却还不断地拿话激他。向来沉稳的他,竟然被她的三言两话激得差点对她下了重手。便只得将她推开,却不想……太瘦弱的她,哪里经得住他那一推…… 看着飞出去的她,他心里也是一紧。想要过去扶起她来,却又看到蜷缩在床沿的她,固执地抬起她那张倔强的小脸,一身素白的中衣变得有些皱巴巴,一头直长的黑发凌乱地顶在头上,有几缕发丝被浸出的汗黏在她的脸颊上,一张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连眨也不眨一下,直瞪得他心里发毛。 这样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就连在战场上,堆积如山,死不瞑目的敌军都未能给他这样的震撼。 他仍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她慢慢的收回目光,狼狈在站起来。 “这就完了么?我该谢将军的不杀之恩么?”她的眼里没有泪,只有冰凉的冷意,透出透骨的寒。 “闭嘴!你……你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气极了,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我该怎么样?你教我?我做的,不过都是按着你的吩咐去做,到后来,还是我错。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你没见过。就好像,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我从前未见过罢了。如此甚好,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到了,将军若是还想动手,就请快点儿,若是没事了,将军请回吧。” 她说完,背转过身,不再看他。 她把自己的后背交了出去,不论他是要打要杀,还是转身离去,她都不在乎了。 她自己有没有做过,假以时日,他冷静下来,若他觉得要查,自会水落石出。若就这样了结,她也不再有遗憾。一切,不过是随他。 任平生的气,其实在那一掌之后,便消了许多。二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不知道。此前不过是特地乘着怒气而来,只为……只为做出一些不得已的决定。 百今见她背对着自己,他也爷面叹息。平心而论,他对她,还是有爱的。只是……只是太多无奈,他身不上已。 这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她不知道世道凶险不是她想的那样非黑即白。若是真的有人要对她下手,纵是他,也不一定能护她周全。他如今已然注定了要负了她。那至少,不能将她再拖入泥潭,让她不明不白地就卷到这些利益争斗里来吧。 月蓉有月蓉的可怜,可她好歹是回来了,他会用余生对她好,对儿子好。但月蓉是有倚仗的人,虽说她没了爹娘,可愿为她撑腰的人还多,就算是陛下,若是得知此事,也会乐得让他们任家军内部因此生出嫌隙,他可坐收渔翁之利,也削弱了他们任氏的实力。到那时,若有人拿端木晨来作文章,挑起任家军内部动荡不说,眼前这个女人,自己怎么死都不会知道…… 他知道事情已无退路,便从怀里掏出那个随身带来的瓷瓶,捏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我明日会离开南疆,年后再回来。” “……何必与我交待,尊夫人已归,我没指望你还会带我回去。”她仍未转过头。 他又捏紧了手里的瓶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肚子里,是不是,有了,我的……孩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背脊一凉,差点把这个事忘了。原来,他今夜匆匆而来,目的不是给她定罪,而是……而是在离去之前,来证实他的猜测的么? “这个时候,你不适合有孕。”任平生的声音从背后传到她耳里,仍旧四平八稳,没有波澜。 她越发不想回过头看他一眼了。 闭了眼睛,忍下钻心的痛道:“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事,你走吧。” “与我无关?怎会与我无关?你是不是已经有了?” “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端木晨有些累了。 “我不信,你这两个月以来月信都没来过,我说请大夫给你看看,你一直不让。我不管你在谋划什么?如今,时机不对,这个孩子,不能要!” “谋划?我用一个根本没有的孩子谋划什么?你说我能谋划些什么?你……你还是不是人!”端木晨愤然转身,眼里的伤痛和失望难以掩饰“就算我有了,也是你的孩子!你就可以如此轻飘飘的说一句不要了!虎毒不食子啊,任平生!你果然狠毒!!!” 他不理会她的指控,仍旧坚持道:“不管你说什么,这个孩子不能要。如今这孩子至多只有两个多月,你把这药吃了,也是为他好,他不该来到这世上。若留了他,会为你们带来杀生之祸。” “杀生之祸……要杀我的,不就是你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里褐色的那个小瓷瓶子:“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她向他冲过去,撕扯着他的衣襟道:“那你怎么不杀了我?杀了我,什么都不会有,你杀啊!杀啊!” “你不要发疯!”任平生的眼光掠过她的脸上,在他的眼神里,端木晨看到了“厌恶”。是的,是厌恶,他打心眼里已经厌恶她了。 端木晨瞬间如被雷击,被任平生这样一个眼神定了在当场,不得动弹……今夜的指控、推搡、置疑……她都硬生生地受了,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被他的一个厌弃的眼神,硬生生地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