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晏暂且也没力气走,可是她坚决推开周是安,自行缩在床上一个角落,帐幔间,像个受挫的孩子,周是安暂且依她,只是佯怒,“穿着鞋呢,踩我被褥上,晚上我可怎么睡?” 说着,他要过来给她脱鞋。 “我不要。” “不要什么?” 她不再说话,可是周是安从她越来越有底气的声音听来,他很开心,因为她在恃宠而骄。 “气归气,我和你相处这些日子,你是白痴还是脑子不好使,我待你如何,你真看不透嘛?” “单一点,”周是安坐在床边望她,“没人会在本尊与替身间,选择后者的。你再给我拧巴,那咱们就玩完了,因为我能容忍脾气差的,不稀罕脑子蠢的。” 周是安说,这一个多月,言晏避着他,他何尝不避着言晏。 他承认,木槿此番回来,搅得他没任何兴致了。 他也想好好自处着理理头绪。 “我对木槿是一见钟情,带着荷尔蒙初崩的无限欢喜,以至于我真正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的男欢女爱,真得像在饮毒,戒不掉地那种思来想去。 我与她,一直有着高低,那些年,她照顾我比我疼惜她多,以至于,如今我这个年岁,其实依旧未必多会怜惜女人。”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俩的初衷,就不投契,我在她身上眷恋她的成熟独立妩媚,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忠诚于她,她揣着报复的快感,拿我做幌子。 在舒行亦答应家里安排的婚事后,她心灰意冷地随手抓到我这个浮木。” 周是安把舒行亦与舒木槿的事,尽数全告诉了言晏。 这些年,外面其实也都猜到了些什么,不过周是安从未正面回应过什么,一方面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事,再一方面,舒木槿从头至尾是真心爱自己的叔叔,这一点太挫伤周是安了。 “我隔了这么多年,才得知,我出车祸的那年,那生不如死的几个月,其实她有回来,只是我母亲碍于颜面,碍于人言可畏,没允我们见面,我心里终究是有些恨的,可能那时我们见了,我会由着自己的心原谅她,也可能我终究心里有刺,彼此吵吵合合,我厌了她或是她冷了我,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也好过隔了这么多年,我彻底骗不了自己,她也认为我终究变了心。” “从她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点乱,但那绝不是摇摆不定或是余情未了,只是我发现,我面对她的时候,有着从前没有的理智与避嫌,甚至时时刻刻把你的名字放在意识里,我才觉得有些可笑,原来我早已经忘了她,曾经我以为过不去的坎,原来早已经不知不觉迈过来了。” 说不清,人到底是有情的还是无情的。 与其说什么红玫瑰、白月光。 周是安觉得,木槿是他一块好了疼的疤,“我想与你坦诚相见,势必不能遮遮掩掩这块疤,事实她就潜在着,我不痛不痒,但也无能为力她的痕迹。” “这些日子,你不愿意见我,我多少也有点愧疚的,我也认真反省过,到底喜欢你什么,是真得你很像木槿嘛?好像是有那么几个瞬间……” 其实横在心里过不去的只是一个背影,却不是哪个具象的人。 “我说不清,欢喜你什么,又是何时喜欢你的,可我把你与她分得清清楚楚,你要我证明,我又很难做到。” 毕竟一颗心在胸膛里,不能儿戏地说拿就拿出来。 “这是我真正想透彻后,与你开诚布公的态度。 也不要和我谈什么大道理,谈什么门当户对,言晏我知道,你和我一起,始终存着些含卑的心,这是我看在眼里的,所以,你才会每次与我相处,尽可能地不占我任何经济上的便宜,我一直由着你,不是我不解风情,而是我想尊重你。 我也说过,我父母未见得多满意你。 可是,我们目前谈不到那一步,即便到了婚嫁那一步,我也很清楚,我要得不是一个勉强可以光鲜体面坐我身边陪我吃饭的伴侣,而是和我心意相通、福祸相倚,即便哪天多巴胺不再分泌,而她能因着对我的欢喜,日复一日地包容我通身的缺点与改不掉的毛病。 我不笃定,这个理想化的人就是你,言晏,可是我愿意相信。” 爱情是盲目的,盲目地叫你服从、听信。 或者说,是迷信的。 再多的金科玉律、博闻广识,都未见得,不会在这爱字栽跟头。 庭院深深,风过重门。 花落于无声。 一室暗香浮动,听与说的人,亦是沉默。 无声无息,空空落落,却直抵人心。 * 周是安说,这些话,他原本打算忙完手里的几个项目,再认真找言晏谈,今天算捡日不如撞日了。 “你打算在我床上蹲多久?” “……” “起来去泡个热澡,别回头真感冒了。”他说着递手给言晏。 “……,”言晏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情绪,这人说半天,怔忡伤容的,一会儿又翻篇没事人的自若,她实在猜不透他想干嘛,“我要回去了。” “不准,”周是安听清她的话,收回示好的手,“我叫小汪去给你拿衣服、行李,你在这待一晚。” “不用了、”言晏疾言拒绝。 “在怕什么?”周是安看穿她的胆悸。 “……” 周是安轻笑出声,从床边站起身来,打电话给小汪,拨通前意简言赅地告诉她,“那事儿在于你情我愿,你不乐意我也不大高兴。” 言晏:…… 至于为什么非得言晏在这留一晚,周是安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他今天真真切切学到了,什么叫“夜长梦多”。 “宵小之人太多,我一不留神,差点就被人钻了空子!” 周是安说,他们正式关系确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言晏得给他正名男友的身份。 怎么正名? 留下来,简单粗暴,没毛病。 * 言晏在里间泡澡,温汤的水,顷刻间让言晏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是夹杂着香薰气味的氤氲热气叫人放松了下来,还是因为此情此景里的人叫她欢心了些,只觉得心口间盈盈的热流在回荡。 打认识周是安起,他在她面前没说过这么多的话。 当然,他的情真意切一半还是因为过去那人。 在今天之前,言晏都认为她之所以不想和周是安试下去,是因为她觉得她可能赢不过他心中的白月光。 那位舒小姐几句话也确实伤到了言晏的自尊,她甚至都不想问周是安是与不是。 今天,周是安就那么刻意地承认了,言晏心里是难过的,才想一逃再逃。 也许这也是周是安耿耿于怀的执念,可以与你从此路人不逢见,却不能接受从头至尾,他(她)不过是个替身。 所以他承认,这些年没有刻意地去忘记那位舒小姐,只是时光太容易把人抛,时间无情还是人无情,商榷出个答案,曾经握在指间的沙,也早已留不住。 如果可以,务必轻易再回首。 他一手握着早已结疤的过去,一手递着虔诚的未来,没有巧舌如簧的永远、一定,再诚意不过的面孔,言晏拒绝他,好似对于他便是一直错失乃至欺侮。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 悲伤是真的,眼泪是假的。 论攻心,周是安完胜。 * 言晏还浸在温水里胡思乱想。 门外的周是安简单敲两下门,直接进来了。 言晏双手交叉在胸前遮掩什么,随即拿背对他。 她还没出言不逊些什么,浴缸外的周是安就先开口了,“东西拿过来了,……,不小心瞄到你锁屏上的信息,……,你最好还是先看一下……” 周是安口吻很严肃,没任何儿戏的影子。 …… 言晏因为晚上是上船的活动,出来前没带手机,一个小时前,蒋文煜给她发了条短信: 我爸走了。 临了,我还是说了些不该说的。 言晏湿手握着手机,良久未曾出声。 倒是坐在置物凳上的周是安替她主张,“不回他电话?” “算了,他短信给我,也许就是不想开口说话。” 有些伤口,是要自己舔舐的。 “蒋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曾经很羡慕蒋文煜,……,他爸爸真得脾气好好,无论妻子多少牢骚他都闷闷受着,做得一手好菜,小时候冰天腊月地跑到蒋家,蒋伯干活回来都会投一块热毛巾擦把脸,他老是要给我们俩也擦一擦,每回都把我擦得火辣辣地疼。后来再大些,他就老是开我和蒋文煜的玩笑,我有段时间都躲着他走,……,从他检查出病来,我就很少见他笑了,……” “这十来年,其实蒋文煜的妈妈熬得很苦,我时常听我外婆说,老蒋走了,其实香儿是轻松的……” “我听这话,心里是寒的,可又是事实,长年累月的病着,再多的夫妻情分也都被日子磨平了。虽说轻松是种解脱,可是对未亡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其实我恨了我父母很多年,可是一想到如果父亲真得和我妈绑着过日子到现在,恐怕也什么书生意气都磨没了,你不知道我妈那人心气有多高……” “怎么不知道,看你就知道了!”周是安成心逗她。 言晏缩在渐渐变凉的水里,苦笑着摇摇头,又黯下神色。 其实无病无灾,无怨无悔,钱财不短,举案齐眉到白头,真得要花光所有的运气。 周是安点一支烟听言晏因突来的变故感慨神伤,吞吐间,袅袅的青色烟雾,散在水汽里,他探探水温,说再加点热水,说着,合衣就迈进了浴缸里,因为他的侵入,顷刻间,漫出去了好些水。 言晏失色往边沿处躲,羞红透了脸,也张不开嘴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重新注入的热水,因着二人挪动的痕迹,涌起了微浪,打湿了他指间的火星子,周是安索性丢了烟,朝她哑声道,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