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穿着白色中衣,发髻梳散,墨色长发枕在脑后。她平躺侧头,微微蹙眉,似是睡不踏实。李怀玉拉高她身上薄被,一个伸手揉眉心的动作,中途顿了两次。 苏宝珠并未醒来,李怀玉在床沿候了一会,便起身不再打扰。 丑时将至,寂静的夜传来四更声响。 衙门后院正屋,苏宝珠仍在昏睡。李怀玉为免惊扰,只点一盏烛灯,置于案上一角。 李怀玉在案后跪坐,借着微弱烛光,翻看手中医书。烛光闪烁,将他侧影投至屏风之上。 医书是从大夫医馆借来的,许是经常翻阅,显得有些破损,上头,还有点淡淡的药材香。李怀玉看得认真,可翻遍整本医书,除某页的寥寥几句记载,也没有更多关于苏宝珠病情的情况。 大夫说,只能静养,往后若是不忘事,于身体也并无大碍。至于记忆,有些人会渐渐记起,有些人忘也就忘罢。总归是不宜劳神,强忆不得。 李怀玉食指在医书上逐字划过,他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好看得不像话。里屋里传来动静,李怀玉的指尖蓦地停下,他像被人定住一般,微微侧头,倾听里屋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李怀玉睫毛微颤。他放下医书,撑着书案起身,缓步走向里屋。 李怀月越过屏风,隔着珠帘和床帷,见着苏宝珠撑坐起身。她头靠在床柱上,隐约可见一张惨白小脸。李怀玉和苏宝珠对上视线,脚步不自觉停下。 两人便这么对视着,半晌谁都没开口。 苏宝珠皱眉侧头,屋子里视线昏暗,便见一男子在不远处立着。苏宝珠盯他许久,实在想不出他是何人。一股慌乱无措席卷苏宝珠,她话语无力,带着哽咽哭腔开口问道:“你又是谁?早上那两人……” 苏宝珠正欲提起阿香和翁小古,名字就在嘴边,却一下忘了。她更是害怕,头疼欲裂下,格外折磨。苏宝珠终于落泪,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今早他们才提,我怎忘了。” 李怀玉因苏宝珠的话喉结滚动。 若是真如大夫所说,变成最坏的情况。那可怎么办? 李怀玉上前掀开珠帘,将床帷绑上。他俯身帮苏宝珠扶正身子,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李怀玉在床沿坐下,他伸手拨开苏宝珠脸颊发丝,轻轻抚摸她的头,像是担心惊扰花上蝴蝶一般谨慎小心。他声音低沉却温柔,“长公主,无妨,您别想了。” 苏宝珠头疼欲裂,想事便格外难受。她侧身避开李怀玉,双眸含泪,抗拒之意显然。 李怀玉从未见苏宝珠这般,略显无措。他收回手,牙关无意识咬合,看着便是不善。苏宝珠眼角戒备打量,见他如此,哭声渐小,只剩忍不住的哽咽。 李怀玉挪动身子,坐得更靠近些。安慰说道:“臣叫李怀玉,午时伺候的,是您的婢女阿香和护卫长翁小古。您别怕,忘记了,臣会再告诉您的。” 苏宝珠没有回话,她眨着眸子戒备,大眼睛里皆是委屈。 李怀玉与她对视良久,气氛像是凝固一般。谁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最后反倒无言。 李怀玉眼神飘忽,最后垂眼问道:“长公主,您要不要喝口水?” 苏宝珠点头。 李怀玉起身走出屏风,苏宝珠看着他的背影,略微好奇,多了几分深究之意。李怀玉再回来的时候,一手拿着烛台,一手端着碗水。他将烛台移到窗边,再将吹着凉风的窗子掩上。 苏宝珠毕竟昏睡许久,得了水便要抢。李怀玉不放手,苏宝珠便两手捧着,就着他的手,低头将水喝个干净。 李怀玉见她发丝垂落到碗边,帮着挽在耳后。一个动作,他这才察觉苏宝珠脸颊滚烫。 苏宝珠松开手,将空碗还给李怀玉。才刚抬头,李怀玉的手便贴上她额头。李怀玉察觉苏宝珠额上热度,匆匆收回手,极快掩饰。 李怀玉将碗搁置在一旁高架上。他背对苏宝珠,似寻常般开口说道:“长公主,您等臣一会。” 苏宝珠的视线一直跟着李怀玉,虽然头万分难受,还有点晕乎想吐,但她也没有闹脾气纠缠。苏宝珠应答他,“好。” 李怀玉再度离开,苏宝珠听见门咯吱推开的声音。她乖巧靠回床柱,两眼失神看着烛光。 李怀玉一打开门,外头站着护卫的翁小古便急忙回身。李怀玉与他对上,跨出屋门后才皱眉吩咐,“去寻大夫过来,长公主起烧,烫得厉害。再让厨房盛稀粥端来,已经两天,总要吃点东西。” 翁小古话听一半便想跑开,最后耐着性子听完,不顾礼节点头应声‘好’,人便消失在黑夜中。 苏宝珠这一烧,便又是两日。翁小古把定陵城叫得上名的大夫全押来,甚至让他们闭馆待在衙门候着。大夫们自然有怨,可李怀玉毕竟是县府府尹,他作揖道句‘麻烦诸位’,众人也不敢明拒。 苏宝珠的病情在第六日时渐有起色,终于能摇着头说一句不痛。至于记忆,旧事提一提,隐约也有点模糊印象。就是混乱得很,不算全好。 苏宝珠到定陵城的第十日,恰逢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初到巳时,微风徐徐,一别前几日模样。 苏宝珠自打头疼缓解,便逐渐恢复以往性子。她在床上躺得腻烦,为了出门,各种法子使尽。若不是阿香坚持,翁小古死守,她早就溜得没影。 大夫的意思,是让苏宝珠静养半月,可苏宝珠病时病后差异极大,当初乖巧点下的头,这时记得也不承认。阿香被缠得厉害,见今日天气不错,终于松口,答应带她在衙门里走走。 苏宝珠见着什么都觉新鲜,瞧见朵花便要扑上去。阿香一路上死拽她手臂,硬是不让跑。后头跟着的翁小古,见苏宝珠终于恢复,表情逐渐缓和,人看上去像是卸下包袱,轻松不少。 苏宝珠等人沿着回廊信步,隔着景树,三人正好见着李小雨和一位夫人从一处院子走出。 之所以说是夫人,是因为那女子头梳妇人髻,看着年纪倒是不大。 她穿着一身褙子,直领对襟,下长过膝,衣饰虽然简单朴素,可笑起时眉目舒缓,尽显柔情。光是一眼,便知教养极好。 苏宝珠卧病在床好几日,都未曾见过李小雨。故而待她没有印象,便下意识停步看着。李小雨挽着那位夫人的手,笑得开怀,可见欢喜。 李小雨与那位夫人说道:“高姐姐,你还会在定陵城待多久?我能经常去找你玩吗?” 那夫人轻拍她手背,“当然可以,我正想多待些时日。只是我四处行医,待在医馆的时候,多数也在跟药草打交道,你怕是会闷。” “真好。”李小雨停下脚步,嘟嘴踢脚,面露羡慕,“我也想像高姐姐一样游走江湖、悬壶济世。只可惜我是习武的,没那本事。” “习武才是难事。开始时,一招练个上百回,枯燥乏味。我若有你这般持之以恒的心,当初师傅不知多高兴。” “我娘不让学,就跟二哥偷学那三两式,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说起来,怀玉才真是文武双全。杨民都比不得他。” 那夫人说到此处,掩嘴笑出声来。李小雨显得不大高兴,‘哼’了一声别开脑袋,“都怪大哥,若他胆子大些,高姐姐现在便是我大嫂了。” “你这孩子,瞎说道。”那位夫人伸出食指,推李小雨脑袋,“口无遮拦,被旁人听到误会怎么办?” “怎么是误会。”李小雨更是大声,“高姐姐与我大哥,才是真的青梅竹马。高姐姐温柔善良,比那眼珠子长头顶的长公主好千倍万倍。” 听到此处,苏宝珠总算有点回神。她失忆以来,对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尤为敏感。人家一喊,她便知道是在说她。 故而,苏宝珠诧异的指着自己,歪了下脑袋。 翁小古听到此处,脸色难看。他给阿香使眼色,示意先行离开。阿香倒是站着不动,似是想听得更多些。 “我虽未见过长公主,可见怀玉关心,想必不是什么坏心人。倒是你,这脾气真得改改。” 李小雨‘嗤’了声,骄傲的仰头,“大哥当然关心,人家是长公主,一不高兴,陛下便要责罚。就算大哥讨厌,也得忍着,哪能明说。” 苏宝珠听到此处,想起这几日夜里守着的李怀玉。不知为何,苏宝珠只觉肚子里一股火气,堵得她心头难受。苏宝珠主动迈步,阿香没半点防备,被她一股蛮劲拉着走。 苏宝珠出现在廊道外,她提裙下台阶,便要上前与李小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