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不高不低,端看你怎么跳。 陆城半空里一把抓住了纪言,临着地了身子一转,把她安安稳稳的护在了怀里。 电石火光间,两人重重落地,溅起一片尘土。 纪言有瞬间的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赶紧扭头去看底下那人。 “陆城?!” 陆城不动声色的伸出手遮住了眼睛,紧抿着薄唇。 纪言爬起来拍拍身上没半两重的尘土,“小王爷紧跟着跳下来,被我爹知道了又要骂我。” 其实纪言功夫不错,毕竟有个将军爹,还有个廷尉哥。 然而陆城挨打不长记性,只看着纪言身娇体贵,应当是不怎么禁摔。 陆城在阴影中闭了闭眼,等着看纪言有什么动作。 纪言摸了摸腰间,扇子已经被她抵押出去了,乍然空了还不怎么习惯。 她咬了咬牙蹲下身,摸了一把陆城。 腿骨旁歇,怕是要出事。 犹豫片刻,刘坤按捺不住了,“小公子,咱们王爷这……” 纪言吸了吸鼻子,“王爷好心,救美能把自己的腿搭进去,也是难得,只是我又不是姑娘家,以后王爷还是别这样了。” 纪言伸手往他腿下一抄,“可能有点疼,王爷需得忍一忍”。她一用力,把陆城抱了起来,钻进了轿子里。 纪言铺好软垫,让他躺好,陆城抬头盯着她看。 她无视这不温不火的视线,吩咐旁人道:“快去请汪太医。” 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前人,垂着睫毛,说完了,还扯了扯嘴角。 端的是一幅温文有礼的笑脸。 回到府上,太医院之首汪瑞年已经候着了。 但凡沾上太医,总没有太轻松的时候。 汪瑞年躬身扶着他的腿,小声劝慰,“等下会有些疼,王爷需得忍耐一下” 陆城嗯了一声。 全院子的下人都紧着眉头眼巴巴的望着,有个又俊俏又风流潇洒的主子,可不是每个下人都能求来的,尤其这主子又待人不错。 陆城不关心别人怎么想,现在一门心思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挂在了谁身上。 刘坤转行回来,“给小公子备好了甜点,也不爱吃,奴才瞧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小公子似乎有心事。” “送点果酒过去,哄着多喝点……” 他话未说完,汪瑞年手上用力,听见让人牙酸的咔嚓一声,陆城闭了嘴,几乎都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待到送走汪瑞年,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刘坤匆匆回来,扶着陆城坐起身。 “纪言现在人呢?” “奴才拦不下,已经回将军府去了。” 陆城伸手,刘坤给递上去温茶,“果酒也没沾,说是喝酒误事。” 陆城笑了笑。 “走的时候有话要带给我吗?” 刘坤摸不透意思,战战兢兢道:“……没有”。 陆城不声不响的照常喝了口茶,随手搁在了一旁。 这月十五。 照往常看,是该去看看老王爷的。只是他腿又添了新毛病,一时起不来,老王爷听他近来处事不似平日,巴巴的自己赶过来了。 老王爷是老来得子,这边儿陆城刚长起来,那边儿已经告老退朝不问政事了。 五姨太陪着他一进门,看见床上的陆城盯着她瞧,吓得赶紧告退。 “绷着脸吓跑一群人,”老王爷摸了摸他的腿,坐在床边,“真是为纪家那个跳的楼?” “……” 陆城没说话。 老王爷思来想去,琢磨了半晌,悄悄的问:“我的儿,你别真是个断袖吧?” “爹,你跟儿子说实话,”陆城咬着牙问,“纪家那个,到底是男是女?” 老爷子摸了摸额头。 半晌说,“……八成是个男娃。” “当真?” “当年纪言出生的时候,我跟你纪伯伯喝酒,稳婆抱出来亲眼给我看了的。” “你看见确实是男的?”陆城问道。 老太爷犹豫了一下。 陆城不太相信的看着他。 “……只看了看脸,脖子上系着长命锁,”他回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当时太冷了,也掀不开襁褓,估摸着,你纪伯伯也有点别的心思在里边儿……” 这会儿还讲究这些,婴儿一出生,男挂锁,女带绳儿。 陆城服气了,觉得这个爹不怎么靠谱。 “史书上记,往前倒几代,皇室里生了个公主,眼看着要绝了,就把公主立成了太子,说是皇子,用来固权。”老爷子叹了口气,“这事,倒也好瞒,公主悄悄的生了孩子,对外称是太子妃生的,皇位依旧就那么传下去了。” 陆城懂了一半。 “将军府不是还有大公子吗?”陆城问。 老爷子摇摇头,“那个是养子,入不了族谱,不作数的。” “爹,”陆城真心实意的请教,“你举的这是哪个年间的例子,儿子怎么从来没从书上看到过?” 老爷子有些得意的一笑。 “怕你听不懂,编了个简单的例子……” 陆城:…… 陆城强颜欢笑,觉得这事儿不怎么靠谱。 第二日,陆城进宫。 前几日应下的,已经拖了好几日。别说断了腿,就是腰部截瘫了,只要还有命在,跟皇上说好的事情就轻易悔不得。 从上书房出来天已经压黑了,他又往礼部去。 刘坤担心的不行,“再晚了风就凉了,王爷腿今日还没换药呢。” “不碍事。” 他腿不方便,去哪里都要抬着。 这腿断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主事远远见一群人抬着他过来,早早就迎了上去。 这人一肚子坏水儿也不是秘密,主事殷勤道:“王爷漏夜前来,要找尚书大人来问话吗?” “不必,”陆城看了一圈儿,和气道:“找侍郎来。” 巧得很,侍郎这两日都晚归,现下还没走,一见是他,蹦跶着就出来了。 “等你好几日了,快来来来!” 两人摽在一块儿蹦跶了进去。 这侍郎也是靠爹团体的一员,名副其实的官富二代。 人虽然成不了大器,仗着是丞相府的独子,灌进去的诗书文学多了,也上能朝堂辩大臣,下能喝酒作淫诗。 属于京城纨绔圈儿的重要人物。 说来也怪,官儿越大,越有权有势,按说更是儿女妻妾成群,这几个世家却个个都是独子,宠出来一片大小魔王。 天天把京城搅合的乌烟瘴气。 赵侍郎拿着一袋竹卷拍到了陆城手里。 “你得悄悄的看,这可不合规矩。” “唔,”陆城飞快的拆开,“看完我就走了,不带出去。” 赵侍郎嘿嘿笑几声,看他展开了纪家的宗卷。 宗卷上记得清清楚楚,纪家一子,纪言,男,昌盛一年腊月初三生。 万盛是先帝的国号,昌盛才是当今圣上的国号,按说纪言是新帝登基那年出生,万事皆谨慎,皇亲里凡有生嫁婚丧,都有宫里面的人亲眼看过了才算数。 怎么可能会出岔子? 像入错了宗卷这种事,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是万万不可能的。 陆城也有些摸不着底,心说:完了,我可别真弯了。 赵侍郎凑过来瞧了一眼,“城哥,你别真是个断袖吧?”,他笑的停不下来:“那你也别断在纪言身上啊,一看那就是个没心肝的玩意儿。” 陆城烦躁的推开他,匆匆把宗卷装好还回去,大步流星往外走。 “哎!你腿不疼啦?”赵侍郎也不能拿着宗卷追出去,只得先去放宗卷,待到出来,干净的连个人影也没了。 陆城从宫里出来,月亮挂上了柳梢头,极其好看。 他刚刚腿上吃力,现在针扎似的疼起来。 挑着轿子的窗帘望了一会儿,刘坤低声道:“爷,前边儿便是钟鸣街了。” “嗯,”陆城应了一声。 “额,小公子家……老将军家的路口马上要过了,”刘坤挠了挠头,为难道:“咱们不去看看吗?” “怎么?”陆城搁下了帘子,声音从轿内传出来,“你想去将军府?” “不是,”刘坤简直难以启齿,您望了半天了,原来咱们不去吗? 轿内安安静静的没一丝声响。 “……咱们不得去看看老将军吗?”刘坤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好几日没去了。” “那就去看看吧。”陆城道。 陆城向来是招长辈喜欢的,他长的讨巧。 桃花眼,笑唇。 不管笑与不笑,都给人心情不错的感觉。 “……近日寒冷,您得多注意身体,今日晚了,侄儿下次早点来,”这人话锋一转,问道: “小公子今日没在家?” 老将军被哄得心花怒放,招来管事,“纪言人呢?” 这管事是个新面孔,像是刚提拔上来的,低眉顺眼的一站,存在感极低。 “夏家的公子,约了言哥儿吃酒,推脱不过就随着去了。” 老将军叹了一声气,“小子整日犯浑,准是又去醉花楼找那个萧萧儿姑娘了!” 陆城陪笑道:“还年轻,正是爱玩笑的时候。” “好不容易把萧萧送走,却也没断了念想,整日追在屁股后边。” “过了新鲜劲儿就好了,”陆城越说越觉得不对,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往回找补,“纪伯伯,我最近……弄明白一件事儿,也知道这事轻重,您把纪言交给我,放宽心……” 他想炸一炸。 老将军有点懵了。 “……你们俩真要在一起?” 陆城靠猜测,不敢瞎说,见状顺坡就下,“纪言现在闹归闹,等我们成了亲,不管怎样,侄儿保证也就娶这一个了。” 老将军:…… “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老将军顺了顺胡子:“这一下子就绝了两家后,我再想想……也问问纪言的意思。” 月亮慢慢要沉下去,陆城告退。 他坐在轿子里,温暖且安静,唯有角落里八宝流苏时不时轻轻荡荡。 路过霜停街十字路口,往左去回王府,往右去是尚书夏家,往前便是醉花楼。 他伸手透出窗棱,指尖朝前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