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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定计谋双线行事  昨日刚送走宋怀信,斛律就收到太监传召,说郁久闾皇后要见她。她心情不好,又生怕听到堂姐反对的意见,在府上耽搁了半日,傍晚才去。堂姐这几日一直在为她的事操心,此时见她怏怏不乐,索性将她留在宫中过宿。郁久闾已经打听出宋怀信的真实情况,苦劝妹妹放弃他。斛律却从这些消息中看到了曙光,跟堂姐推心置腹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回到府上,再叫小厮去朝堂外等候宋怀信。  宋怀信知道柳如烟已经约了王思政与韦孝宽,本想着下朝之后跟他们殊途同归,不成想又被昨日的小太监拦了下来,告知他斛律公主府上的人已经在殿外等候。宋怀信分身乏术,也没办法给柳如烟传递消息,只得跟着去了,想着今日不管斛律说什么都要坚决反对,之后再抓紧时间去跟他们会合。  两天之内已是第二次踏入斛律公主府,宋怀信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想若其中有好事者或别人专门派来的耳目,那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好早日摆脱与斛律的关系。  这一次再来,斛律一改昨日殷勤的举动,只是遣散了众人,就这样与他在厅中相对坐着,悠闲地品茶出神,完全没有谈判的意思。宋怀信心中焦急,忍耐了许久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今日公主又召微臣,所为何事?”  斛律公主聚精会神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宋怀信只是空气,沉默了半晌她才道:“男子汉一言九鼎,宋将军好好想想,可曾对我说过什么谎话?”  宋怀信不明所以,想了半天才说:“微臣不曾欺瞒公主,不知道公主指的是哪件事?”  斛律依旧不看他,呷了口热茶缓缓道:“你主动承认,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依旧真心待你。你若冥顽不灵,休怪我无情无义。”  宋怀信思来想去,加之今日斛律的态度急转直下,他觉得此事一定与小慈有关,否则斛律不会是这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但他不知道斛律,或者说郁久闾皇后调查了自己多少,所以也不能全部招供,只得含混道:“敢问公主,可是关于赐婚一事?微臣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斛律冷哼一声,“是啊,你是没有承认过你已经娶妻,可你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拒绝我的吗?!”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斛律这样怒气冲天地说出来,宋怀信还是惊了一下,他压下心中如雷的战鼓,不卑不亢道:“既然公主已经知道微臣有糟糠,何苦还要抓住不放?公主有言男子汉一言九鼎,我若欺瞒,既对不起内人,也对不起公主殿下。”  斛律见他态度强硬,不甘的怒火腾空而上,不由得起身愤然道:“我斛律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想要而得不到的,我贵为一国公主,难道还不比一个陪嫁侍女强?”  宋怀信倏地站起来,他不能忍受斛律这样评论小慈。然而她毕竟是柔然公主,他不可能出言不逊,虽然心中波涛汹涌也只能咬着牙握紧拳头。两个人相对而立,四目如炬,谁也不想退让,就这样僵持着。但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最终还是宋怀信败下阵来,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双眼无焦,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微臣12岁时便与内人结订姻亲,16岁从军后,因着纷繁世事再无机会相见。直到她随兰陵长公主返洛祭祖,我们才再次相见。也就是那一次,我们私定终身,一天之后再次分离直到现在……微臣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内人以婢女身份跟随兰陵郡长公主陪嫁到了柔然,所以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但即使这样,毕竟我们已成眷属,我没有尽过一天丈夫的责任,却总该为她守护丈夫的名衔……”  说到动情处,饶是铁骨铮铮的军中大将也不禁红了眼眶,不愿意再继续表露心声。他并非奢望斛律公主能因为同情而放手,这些话只是肺腑之言,他一直隐瞒着此事,到现在斛律竟成了第一位听众。  两个人一坐一立,就这样静静相对着。斛律见他服软,心中也不好受,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宋怀信,他就在自己面前,难道就这样拱手相让吗?  斛律不甘地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一颗心都仿佛被人攥紧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忽然觉得很委屈,难道没能早点相遇,就注定要错过吗?感情中哪有这种道理?  “可我从来没输过……但凡我想要的,总能得到……”斛律垂下眼帘,收起了嚣张跋扈的模样,也将心底最后的骄傲捧了出来。  宋怀信叹一声,缓缓道:“微臣受不起公主的厚爱,何况感情怎么有输赢一说?虽不是先来后到,但一个人一颗心,既然认定了,就不再更改了……”  原本只是难过,只是放不下高傲的自尊,但听到宋怀信这样吐露对一个陪嫁侍女的拳拳心迹,斛律简直快要发疯。她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何况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也已经认定,你不必再说。”她恢复冷硬的态度,转开脸不再看他,“我明天就去面圣,请皇上为我赐婚。”  宋怀信双瞳顿缩,没想到这个公主如此难缠,又怕她对小慈不利,只是急声道,“公主……!何苦逼我如此!天下优秀男儿何止千万,为何不放过我!”  斛律瞟他一眼,冷声道:“千万男儿中我也只看上一个。再说不放手一试怎知道结果如何?若皇上不同意赐婚,那我也不勉强了,若皇上同意,望你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否则对谁都不好。”  她这一个“谁”字咬得极重,宋怀信已知她所指。他心中翻江倒海烦乱至极,不愿再在这里逗留片刻,行礼告退过后匆匆离去。  待他一走,斛律就似失去支撑一般跌坐回椅子上,嘴唇双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变成这副样子,那令人厌恶的嘴脸,恶毒的话语,霸道无礼的态度,真的是她吗?真的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简单从容的草原小公主吗?……她越想越难受,一时间五味杂陈,失声而哭。  一众仆从都未见过斛律公主如此失态的样子,纷纷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她的贴身侍女苏吉匆匆取了绢布过来劝慰,却被她一把抱住腰身,哭得更响。苏吉无奈,只得指挥婢女端来热水,好言安抚道:“公主,咱们回房吧,都被人看笑话了呢……”  她最是在乎脸面身份,闻言立刻小了哭声,虽然仍止不住抽噎,但她知道苏吉言之有理,于是瞪大眼睛瞟瞟四周看似无人的角落,生气地抢过苏吉手中的绢布,捂着红肿的眼睛回了房间。苏吉也心疼她受了委屈,端着脸盆跟了过去。  一回到房里她便扑到床上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哑了。苏吉知道她性子直爽,也从未受过此等屈辱,便不好说话,只能在一旁顺从地候着。哭了许久终是累了,斛律坐起身来,发现苏吉还在,擦擦眼睛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若不是见主子那么难受,苏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斛律长这么大第一次把眼睛哭成桃子,不由道:“公主现在还在乎样貌么?反正姑爷也没找到……”  她从小与斛律一同长大情如姐妹,在这陌生的长安,郁久闾后远在宫中,其实只有她才是斛律唯一能倚靠依赖的人。  斛律听她揶揄,不由得抓起枕头起身要打,愤愤道,“好啊,连你也来排挤我……”苏吉慌忙躲避,连声讨饶,小小的房间里又恢复了些许轻松快意。  玩闹了片刻,斛律终于平静下来,坐到镜前让苏吉给她重新盘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青春洋溢,眉宇间英姿勃发,骨子里也没有中原女子扭捏造作的性格,她真是不知道宋怀信为什么就看不上自己呢?难道那个素未谋面的“陪嫁侍女”比自己还要好?  她又看向专心致志为自己梳头的苏吉,轻声询问道:“苏吉,我有哪里不好吗?”  苏吉的注意力仍在头发上,心不在焉道:“我家公主是最好的人了。”  斛律怅然若失,仍是不甘道:“那他为什么就看不上我呢……?”  苏吉无法回答,只得缄默不语。  斛律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可是堂姐也做成皇后了啊!既然天子都能被抢来,他一个将军为什么不行?”  苏吉仍是不答话,斛律追着问:“事情不是很简单吗?我喜欢他,就想同他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苏吉给她盘好最后一缕头发,挑了一个白玉簪插上,看着镜子中倾国倾城的小公主,缓缓吟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世间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若非如此,都是苦痛。”  斛律从不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大字不识的婢女有这样的功底,她惊讶地扭头看着苏吉,片刻才问:“你……?”  苏吉叹了一声,离开斛律身侧站到一旁,她垂下眼帘,仿佛在跟自己的回忆作斗争。她比斛律年长一些,有些事情是在斛律出生以前就发生的。  “公主,你可还记得当年将你带大的乳娘?”许久之后,苏吉终是噙着眼泪问她。  斛律凝神回忆,自己的乳娘只有一个,当然记得。乳娘是汉人,从小将她奶大,一直到她五六岁的时候奶娘就消失了,从此没再见过。在她之后,自己的身边才有了苏吉。  “记得,她是我最敬爱的人,只是不知因为何事,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虽不知道苏吉为何会提起这个人,但斛律还是认真回答。  “那个人……是我的娘亲……”苏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什么?!”斛律无比震惊,不由得站了起来,“你是汉人?”  “是啊,我是汉人……可是从小就跟母亲生活在草原上,样貌语言都变了。”苏吉哂笑一声擦擦眼泪,“那时候柔然犯境,抓了许多汉人回去,我和母亲就在其中。当时母亲刚生了我不久,恰逢斛律可敦难产而亡,所以她就成了你的奶娘。郁久闾王子为纪念亡妻,以她的姓氏‘斛律’为你命名。母亲虽一心念着故土亲人,但为了保我平安,也心疼你这个出生就没了娘亲的婴儿,所以尽心尽力照顾你,有时候都把我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后来她就真的放不下你了。时间越长,我们也越习惯草原上的生活,母亲总在闲暇之余坐在毡房外面一边缝衣一边教我背诵诗词歌赋,我浸淫其中,从小便对这些感兴趣,所以日后但凡有机会,我也会自学一二。”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斛律虽然从小与她为伴,却从不知道这些故事,现在听的痴了,不忍打断她。  “母亲温柔娴静,识大体懂规矩,郁久闾王子渐渐喜欢上她,想要娶她为妻。当时母亲很震惊,部落里也不允许汉人成为可敦,这件事就暂且搁置。后来拖了两三年,一直到我七岁,王子还是孤身一人,他再次向母亲表露求娶的心思,母亲明确告知他自己夫婿尚在人间,绝不可能改嫁。王子恼怒,带兵去了我们家乡,却发现那里早已荒芜,成了一片废墟。他并未找到我父亲,回来之后却骗母亲说父亲早已被人杀死,逼迫她改嫁。母亲心灰意冷却仍旧一拖再拖,后来王子以我做威胁,母亲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但是她却……却在……”  说到这里,本已平静下来的苏吉又泣不成声。斛律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故事,忽然很想逃离,她生怕结局是个悲剧,然而从苏吉的表现来看,她已经猜到了结果。  那个迫人致死的罪魁祸首一定不是她和蔼可亲的父亲,而现在这个同样扭曲的逼婚者也一定不是自己……斛律口干舌燥嘴唇泛白,她觉得很害怕,仿佛历史重演,而故事的结局就是谁也不会得到幸福。  “她,她怎么了……?”斛律在迷蒙中听到自己问出了声,而她其实永远也不想知道答案。  “母亲在新婚之夜自缢身亡,王子受不了打击,出去参加部落战斗,很快也战死了。”苏吉擦擦眼泪,强忍着残酷的记忆叙述完了最后的故事。  斛律四肢冰凉,一时间将宋怀信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不愿意承认父亲是这样的人,更不愿承认自己同父亲如出一辙。她看着渐渐恢复正常的苏吉,颤抖着问:“你……你不怨恨吗?为何还能照顾我这么多年?”  苏吉凄惨一笑,长叹一声道:“要怨也只是怨恨王子罢了,与你无关。何况我知道他爱母亲至深,否则也不会白白去送死。只可惜……母亲忘不了家父,与他不可能有结果。”  斛律沉默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宋怀信傲若天神一般的身影和英挺果敢的面容,心中一团乱麻,难受得快要窒息。  “你将自己最隐秘的伤口扒开,就是要告诉我,不是两情相悦的人没有好结果是吗?”许久之后,斛律还是冷然问道。  苏吉见她换了神色,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各自想法不同,望公主三思。”  斛律阴沉下来,斩钉截铁道:“我既是父亲的女儿,也就不会知难而退。况且宋怀信一介武夫,不可能像女人一般寻死觅活。若不尝试,我定会抱憾终生。我心已定,你不必再劝。”  苏吉轻叹一声,看着她冷硬的面容,无奈退出了房间。    宋怀信在街上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醉仙酒楼。他拾阶而上,另外三个人已经在五楼小间内等他。王思政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给他来盆凉水清醒一下,于是凝重道:“有个不好消息。”  宋怀信抬眼看他,哂笑一声道:“还能有什么更糟的?”  王思政道:“丞相派我去驻守弘农。”  宋怀信一愣,反应了半晌才道:“弘农?距长安千余里,丞相为何突然如此决定?”  王思政冷哼一声:“丞相体恤我河桥一役受过重伤,准我撤离阵前,退守二线。”  韦孝宽在一旁道:“你们别站着,过来坐着说。”  宋怀信踱步过去,柳如烟已经把滚茶奉到面前。他虽然不相信宇文泰的说辞,但河桥之战的惨烈他却是知道的。当时他仍在洛阳,高欢出兵大战宇文泰。王思政在河桥驻守,遭到高欢部的猛烈夹攻,致使全军覆没,他自己且战且退,终因寡不敌众受了重伤坠落下马。幸而当时亡尸遍野,他混在其中没有被敌人发现。高欢部退军之后,他的副将雷五安挨个翻尸辨认,最终将他救回。从此之后他也落下了毛病,每当阴雨天就浑身关节酸疼不止,甚是难熬。  这样想来,宇文泰的思虑并非无理,但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他不得不另作它想。  “你们觉得……丞相是故意的?”宋怀信询问茶桌边另外三人,“他是否觉察到了什么?”  柳如烟不置可否:“我的部下做事向来干净利落,若是宇文泰发现有人动了营救的心思,也不可能是从天星阁暴露的。”  韦孝宽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就这么肯定?既然你们天星阁如此厉害,还要我韦某人作甚?”  柳如烟也不气恼,她平静道:“该是我的功绩我绝不谦让,不是我的本事我也不会居功。今日我已得知郁久闾氏准备将斛律公主婚配一事告知皇上,时不我待,你们好好想想吧。”  宋怀信一滞,没想到这郁久闾一家的性格都这么着急,斛律还未跟她堂姐明确开口,她堂姐已经要自作主张请皇上赐婚了。这事情十万火急,真的耽误不得了。  “你那边的三个难题解决的怎么样?”他问柳如烟,柳如烟道:“郁久闾氏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你身上,皇后那里有机可乘;韦都督现在就在你跟前,他也已经答应了。至于替身我早已找好,这两日也训练的差不多了,随时可用。”  宋怀信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道:“我明日去面圣,你们伺机动手。”  王思政皱眉道:“你去面圣?说什么?若皇后还未开口,你不是作茧自缚?”  宋怀信把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手为强,我可以找理由同你一起驻守弘农。”  王思政点点头:“倒是个办法,看来坏事也能转圜。那明天见机行事吧。”  韦孝宽在一旁道:“快到年关了,我也该排查安顿一下自己的地界了。”  柳如烟莞尔:“小女子愿陪同都督一起前往,献唱解闷。”  四个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一同将杯中茶水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