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君确实要见你。”都水官喝道:“第七彪、第六犊,汝二人立刻前往县邑,为今日之事向县宰谢罪!并立下誓言,终死不敢复争!”
第六犊还在发怔,被第五霸踩了下脚,这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应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明明占理,却要一起去向县宰谢罪,但过程无所谓,结果最重要。能让第七氏再不能与自家争水,就是好事啊。
见第七彪还呆着,都水官只能朝他使了个眼色:“还愣着作甚?晚一刻,你亭长之印就没了!”
第七彪只能只能咬咬牙,朝都水官低头,应了一声:“诺!”
在都水官带着第七、第六两位家主走后,这场蜗角之争总算是结束了。
第五霸招手让第五伦过来,先看了眼他的半通印,确实是真的,又低声问:“伦儿,你是如何让县宰一边倒的?”
扪心自问,他和县宰之父虽是故旧,但县宰与县中谁家没点交情?今日为何站在他们一边,总不可能是对第五伦的欣赏吧。
第五伦道:“大父,我只是将普通的两里争水,描述成兄弟宗族争斗,还夸大说要闹出人命了。”
第五霸也做过乡官,仔细想想就明白缘由了,大笑道:“不愧是吾孙,果然聪慧。”
在这个时代,宗族兄弟和睦亲昵是孝悌之德,值得称赞,那兄弟反目争斗是什么呢?
奇耻大辱!不止是家族的,也是地方官的。
第五霸就记得一件事前朝汉宣帝年间,韩延寿担任左冯翊,辖区正是现在的列尉、师尉两郡。韩延寿行县时,遇到兄弟两人为争夺田产而诉讼。韩延寿认为这种兄弟争财之所以发生,是他没能好好教化百姓的缘故,因此放下政务,闭门思过。
君辱臣耻,这让全郡的长吏、啬夫、三老、孝悌都感到自责,皆自缚请罪。那对打官司的兄弟也在宗族逼迫下,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深感悔悟,向韩延寿肉袒谢罪,愿意将田产给对方,终死不敢复争。
此事被传为佳话,也开了一个坏头被朝廷立为标杆了。
新朝建立后,按照儒经道德标准治理天下,更视亲戚争斗为教化败坏的标志。
这也是三老、孝悌两个职位必须存在的原因,一旦有亲戚争讼的端倪,立刻派人去劝,决不能上公堂。若是没劝住闹大,那县宰和啬夫、三老就惨了,要么自咎,要么遭到上级申饬。
第五伦善于观察学习,他已经渐渐摸清了这个时代人的喜好和行事准则:什么律法、道理统统靠边站,一切以道德为先!
若能凡事包裹上一层符合儒家仁德的皮,那就无往不利。
果然,当他将这件事描述为宗族兄弟争水后,县宰鲜于褒顿时就黑脸了。
不管过去拿了第七氏多少好处,一旦影响到了县宰的仕进,关系再亲也不好说话,立刻派人勒令第七氏停止争水。
第五伦只摇头:“我只有一处没明白,第七彪是斗食吏,应该知晓些律法暗规,怎就没想到这点?”
“他是真没想到。”第五霸比他了解那两兄弟:“人与人是不同的,第七氏不乐读书,为吏持勇斗狠,律令也不好好学,更不知郡内掌故。加上早就不把第六氏当亲戚,肆意欺凌,这才触犯了此忌。”
这时候,他们看到有几个人从成国渠南边涉水过来,却是第八氏父子。这两位已经看了一个下午的戏,有作壁上观内味了,现在过来干啥?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第五霸一撇嘴,隔着老远就大喊:“第八直,汝等终于来了,老夫还奇怪为何不见踪影,原来是花了几个时辰过渠?涨水了么,好事啊!”
第八直有些尴尬,而第八矫则对第五伦行了一礼,好奇他是如何成功斥退第七氏兄弟的。
第五伦只亮出了孝悌之印,笑道:“无他,以德服人耳!”
第八矫却信以为真,对第五伦更加钦佩:“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里的君子,说的就是伯鱼啊。”
第八直也只好唯心地夸了一句:“然也,伯鱼可谓本乡草上之风。”
啥草上风,我还草上飞呢!
第八直的锦上添花技术确实了得,他十分贴心地提醒第五伦:“伯鱼既然成了乡吏,虽是无秩无禄,但不论如何,明日都应去乡邑报到,和啬夫、三老碰个面才好。”
第八直是在暗示,本乡啬夫、第一氏家主素来心胸狭隘,第五氏近来如此高调,还打了啬夫养的恶犬第七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第五伦应将姿态放低些。毕竟做了孝悌,往后就成了乡啬夫下属,小心他家给第五伦使绊子。
第五伦不以为然,事情已了,第五霸招呼里中族人该回去了,他却说还有件事要办,去的不是东面的乡邑,而是北边的县城。
第五霸疑惑:“还要去县城?去做何事?”
那枚小小的半通印被第五伦当成玩具,在指尖甩动:“还能作甚?自然是将这小印还给县宰,然后”
第五伦笑得可开心了:“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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