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湛压低了声音:“郅恽说,汉历久长,孔为赤制,汉家气数未尽。近年上天频发异象,是想使陛下觉悟,回到臣僚的位置上,方能转祸为福。取之于天,应该交还给天,才算是知天命。若不早图,是不免于窃位也。”
郅恽这是为已亡的前朝叫魂,认为汉家必再受命,建议王莽干脆效仿尧舜,赶紧将皇位再禅让还给刘姓,这样一来,天下乱象就能迎刃而解了!
经历了卢芳之事后,第五伦对给大汉叫魂的行为也见怪不怪了,太学真是出人才啊,只问道:“那郅恽后来如何了?”
张湛道:“被五威司命逮捕,下入诏狱,但陛下没让人杀他,对朝野说郅恽有狂疾,是个疯子。”
可这件事与拆甘泉宫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王莽被这件事刺激到后,便听信了一些望气士的言论,又见四方盗贼多,打匈奴、句町也不顺利,觉得是风水出了问题。于是就下书,决定在常安城南,金水之南,明堂之西的地方,划地百顷,要正式给祖先修建耽搁很久的九庙,还亲自巡视,举筑三下。
但府帑空虚,百姓匮乏,没办法从终南山蜀中运来巨木,于是王莽这小天才就一拍脑门,又有个一个计划!
何必舍近求远,梁柱巨木,常安周边,不有的是么!
于是他就将主意打到前朝宫殿上了,什么建章宫、承光、包阳、犬台、储元宫及平乐、当路、阳禄馆,凡十余所。常安左近,汉武帝昔日大兴土木耗费民脂民膏修起来的华丽宫殿,统统被拆了,连甘泉宫都遭了殃。
破了前朝四旧,又能节省许多钱粮人力,岂不美哉?
倒是第五伦暗暗吐槽:“王莽九庙用的是汉朝梁柱瓦材,真是莫名应景,这新朝不就是全盘继承了前朝框架,刷上层新漆就完事了,岂不知,连同木头里的蠹虫也保留下来,不朽才奇怪。”
虽然,王莽九庙前三庙,什么“黄帝太初祖庙”,“帝虞始祖昭庙”,“陈胡王统祖穆庙”,也是第五氏的祖先。
一席话说完,第五伦能听出张湛语言中的深深疲倦,这位两年前还唯上命是依,自诩忠良的郡大尹,今日却颇有些心灰意冷,对这新朝雅政不免抱怨,但又适合而止,没说出太过分的话。
第五伦记住了张湛的态度,既然他未来想以列尉为大本营,那张湛这郡大尹就是绕不开的,只希望未来,自己不必手刃举主吧。
辞别时,张湛只嘱咐第五伦:“如今太子已废,国师公失势,局势不明。而老朽又不得陛下欢心,朝中没有人能帮得上伯鱼了,过几日入宫面圣时,说话要小心!”
……
第五伦离了长陵,才进入临渠乡,就受到了整个宗族的热烈欢迎,为首的正是第五霸,站在牛车上,远远望见第五伦的队伍就哈哈大笑起来。
“是吾家将军回来了!”
第五霸自然是欣喜的,不但因为孙儿远征平安归来,还封了伯,做了裨将军,这无疑将第五氏的阀阅拔高了许多。
第五伦还来不及与大父含泪相拥,却先见到他身旁两个婢女抱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才几个月大,第五霸接过,左右手一边一个。
第五伦逗了逗他们:“大父,这是哪家的孩子……”
第五霸得意洋洋:“这是汝两位叔父。”
第五伦笑容凝固在脸上,亏他在新秦中时,还一直担心第五霸安康来着,没想到啊没想到,老爷子七十多岁还能生娃,还俩!
再瞧着眉毛这鼻子这眼睛,和第五霸简直一模一样,第五伦重新绽放笑容,抱起两位叔叔亲了亲。
第五霸俨然在用这种特殊方式告诉第五伦:“要做大事放心去,老子身体没问题!”
而宗族里的其他人,对第五伦敬畏更添了几分,随着第五伦加官进爵,第五氏已跻身列尉郡顶级豪强,仅次于邛成候、萧乡侯,而权势更胜之,毕竟他过几天还能进宫面圣。
第一柳已经死掉了,第一关也去了孝,第一个过来拜见,依次是第八矫、第六犊等,最后是第四咸,他忙不迭地向第五伦汇报了宗主要他往东方、南方派遣商队的成果。
第五伦因为不知历史,所以对情报更加上心,总不能全靠他一个人丈量吧,遂利用起了自家商队,顺便打听打听,各地名叫“刘秀”的人,毕竟他已经笃定,刘歆不是那个“位面之子”。
结果让第五伦大失所望,不是没找到,而是找到太多个了。王莽搞的单名制,导致这世上同名者频出,比如景丹儿子和他亲戚撞名,绿林山那个造反的王匡,居然和新朝太师重名,王莽一个庶子也叫王匡……
但第五伦又听第四咸禀报,这都一年了,他家商队往南只到达右队弘农,向东只过了兆队河东,抵达后队河内……
等等,怎么感觉是在隔壁生产大队串门似的,第五伦撇去这奇怪的念头,责怪起第四咸来:“义仓钱粮让汝用着,为何进度如此之慢?”
“宗主,实在是没办法。”
第四咸吐诉道:“一共派出三支商队,结果到了其他郡,便频繁遭劫,对方人少时,还能靠徒附击退。可盗贼如麻,哪怕在六队,亦有为众数百者,剽略行人。”
“一队运气好,抵达河内后辗转而归去弘农那队,丢了货物钱帛,衣服也被扒光,只能一路讨着饭回来最惨的是去太原那队,在路上就被盗匪杀得一个人不剩,直接没了音讯,这其中还有我亲侄儿……”
出个远门都如此惨烈,第五伦惊住了,第四咸哭丧着脸下拜:“宗主,除非数十上百人聚众持兵戈而行,否则没人再敢出郡了。谁也想不到啊,才短短几年,这世道,竟乱成了这般模样!”
……
:起晚了不好意思,然后中午有事,第二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