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紧张哆嗦的史熊给柴戎下令:“甲士前百步,材官弓手弩手前九十步。”
第五伦则在后方两里开外看着,也不干涉,就是想瞧瞧,以魏成郡兵的素质,头的命令一层层传下去,能走样成什么。
结果让他大开眼界,郡兵里的甲士大概只走了三十步就停了,多半步算他们输,弓手则跟得太紧,好似要跟前队贴在一起似的,根本没有齐射的空间阵列。
史熊一连下了好几道相同的前进命令,直到日三竿才将郡兵阵列挪到了乱糟糟的流民百余步开外。
这群流民却是大胆,或许是一路早就见识到了各地郡兵的无能,近在咫尺了还在那挑衅叫嚣,反正他们跑起来没负担,而且无甲速度也快。
史熊已经适应了“战场”,不哆嗦了,按照在北军耳濡目染的信息,开始调度指挥:“令材官仰射放箭!三矢!”
可和之前不同,连下三次命令,多达三四百人的弓弩兵却无人动作,这让史熊十分诧异不解,还是柴戎过来对他解释道:“属令,这天气太冷,士卒们的手指被冻僵了,得哈气暖一会才能射箭。”
是能等一会的事么?眼看胆儿大的流民贼已经试探着走过来了,史熊大急,弓开不了,弩行吧?结果也没有,郡兵们表示,弩机的机廓也冻住了。
这该如何是好?史熊目瞪口呆,还是一旁有佐吏提醒他:“属令,只要下令犒赏,手指也好机廓也罢,都立刻能动!”
意思是不赏赐不开弓?史熊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可如今事情紧急,只能让人将载着打算赏首功的钱运来,承诺分给士卒。
“多谢属令!”
刚才还“冻僵”的材官射手们立刻活了过来,纷纷开弓张弩,但因为赏赐的是钱,价值低下,只舍得用一丁点力气,射出去十来步而已。直到史熊被迫加价,直接赐布匹,郡兵才开始卖力,用几百支箭,射死了几个试探靠近的流民。
后方的第五伦看着这世界名画,马援凑过来问他:“伯鱼就不怕流民兵有样学样?”
“学一个,杀一个。”第五伦十分冷,他是好人,但治军需严。
看似无秩序的流民贼开始撤退移动了,迟昭平只让几个渠帅带着众人守着元城,没让他们作战,既然官军援兵来了,他们便要撤去五鹿城那边,与迟妪汇合,赌坊老板还是有点战术意识的,大概能和史熊打个五五开。
“追!”
史熊见流民们移动了,觉得是他们害怕,立刻下令追击,然而他的部队里,众人一动不动,都仰头看着他,军吏们似笑非笑,持矛戟盾刀的郡卒们则带着戏谑的期待。
追可以,赏赐呢?材官射箭都有,吾等追击要花费气力,还得冒着被石头绊倒的风险,不能给得更少吧?
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史熊傻眼了,他哪想得到这光景啊,带来的布匹本就不多,刚才为了让材官们射箭都赐出去了,这下如何是好?
“不从令者皆斩!”
然而史属令的命令苍白无力,虽然他的亲卫要去拿人砍,却被几百人拦着。
柴戎又扮好心人过来劝他:“属令,穷寇勿追啊,万一中了埋伏如何是好?还是缓缓推进到五鹿城,以正取胜罢。”
确实只能如此了,史熊还能调头离开么?五鹿城的皇庙祖坟,何止是皇帝、朝廷的蛋蛋啊,也是郡二千石们的蛋蛋啊!郡兵们看准这点,一捏一个准。
第五伦在后头看得差不多了,只对马援叹息道:“我现在算明白,为何泰山军、绿林军能屡败郡兵几无敌手了。”
这郡兵与王师相较,简直是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
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时候,指挥官就是这么憋屈,所以第五伦宁可重新训练活着就行、知恩图报的流民兵、刑徒兵,也不指望烂透的郡卒。
贻误战机是小事,不直接将主帅卖了就不错。
第五伦冷笑:“你信不信,一会推进到五鹿城,郡兵们拿准史熊,继续骗赏骗酬,若是史熊不从,彼辈就会急速撤退,将属令丢给流民,毕竟除了史熊自己带来的寥寥数十亲卫外,其余人也不必为他的战殒负责。”
这都几天了,这长于妇人之手的高门子弟还是没抓住要害,反倒是第五伦觉得戏也看够了,郡兵们的花活已尽,便派门下吏到前方来,不找史熊,只召来真正主事的兵曹掾柴戎。
“柴兵曹,前方贼人退却,为何不追?”
柴戎只以搪塞史熊的原话来打发第五伦,第五伦却板起脸道:“彼辈人多势众,不乘其分兵时击溃一部,难道还坐等其合兵不成?此乃纵贼也,该当何罪?”
柴戎正欲解释,却忽然感受到一阵寒意,抬起头,瞥见第五伦从始至终镇定自若不怒自威,而一旁马援则眯着凤目在打量自己的头颅,手摸着刀柄,好似在寻思从脖子哪处砍下去一般。
再瞧左右,皆是第五伦的亲信卫士,他的人远在十多步外,若第五伦拿出掀翻李焉的胆子来,自己真讨不得好。
柴戎立刻变脸认怂,下拜请罪。
第五伦却也不欲杀他,柴戎若死了,郡兵指不定当场哗变,郡东各路豪强也可能会被武安李氏拉过去,于大局不利,这个人还可以利用利用。
他只缓和了语气道:“既然贼众已退却,追之不及,便只能推进到五鹿城与之交战。”
“诺,下吏立刻去前阵告知属令。”柴戎说完就要开溜。
“且慢!”
第五伦笑道:“也不必分前后阵了,柴曹掾且随我一同去前方观战罢,若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属下诸吏士卒,大可与我的令旗一同发出。”
说着就让人给柴戎一辆车,让亲随持刀刃盯着他,这可让柴戎傻了眼。
“丑话且先说在前头,两军临战之际,若郡兵仍是箭不能射,矛不能举,脚不能迈,柴曹掾……”
第五伦的态度,比史熊还和蔼可亲,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位真正心狠手辣的将军!
他看似说笑地点着柴戎的脑袋:“我恐怕只能借你这做吏的一样东西,来振奋士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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