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悠着腿,脚上没有穿鞋,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用“依然”这两个字。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坐在树上,看见白日里来家里借住的三位客人在夜色中鬼鬼祟祟,不晓得要往哪儿走。
她“唔”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曲起一条腿,右手撑头,想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她一早就觉得这几位客人怪怪的,虽然具体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怪——姜洱眼睁睁看着几人进了季府禁地,眉梢一挑,从树上跳了下来。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季家祖祠看起来十分平常,正中央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放着几样贡品和香台,两侧墙壁上挂满了人像画。姜洱一开始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画纸上,直到她跟沈钺打起来,来不及收势的长刀直冲其中一副画像而去。
刀尖在距离画像上的人脸一寸的位置堪堪停下,姜洱歪了歪头,嘴里喃喃着念了一声“季岁除”,又疑惑道:“这是谁?”
许言轻心脏漏跳了一拍,满面震惊的看着姜洱,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不记得他了?”
姜洱奇怪的偏头看她一眼,眉毛皱起来,像是嫌弃她说得都是废话。
画纸上除了姓名还写着季岁除的生卒年月,姜洱拧着眉又把“季岁除”这个名字含在舌/尖念了几遍,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低声道:“原来他就是我的丈夫啊。”
许言轻总算发现了姜洱的不对之处。
她声线有些抖:“什么叫……原来他就是你的丈夫?”
姜洱似乎没想到这人卦心理这么重,闻言不怎么高兴的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之前已经躲开的男人突然又冒了出来,一声不吭地挡在了说话的女子面前。
沈钺跟姜洱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敌意。
许言轻不依不饶的从沈钺身后冒了出来,眼睛死死的盯在姜洱身上。
姜洱觉得这人有些烦人,然而这个烦人精想知道的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总归不会比季家祖祠还要隐秘——随便在路上找个行人问一问都能得出答案,所以她面色冷淡的看了许言轻一眼,冷冰冰道:“我嫁过来的时候,他……”
姜洱用下巴指了指画像上的男人,说:“他已经死了。”
“我是嫁过来冲喜的,是冥婚。”
姜洱随意道,也不管面前的人听了这话作何反应。
她不太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嫁给一个死人了,大约是因为报恩、或者还债一类的,总而言之,她于某天下午醒来后,面前就站着一堆莫名其妙的人,说是来迎她回府成亲的。
姜洱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可领头那人一脸肃穆,说话时搭配着微红的眼眶,一点都不像在说笑。
领头的便是季府的老管家。
老管家说她和季家少爷自小就有婚约,虽然少爷已经因为急症去世了,但长辈定下来的婚约不可作废,所以特派人来此迎少夫人过府成亲。
“少爷已经走了,你作为季府的少夫人,理所应当也是整个庐城的城主。”老管家这么对她说。
姜洱虽然觉得这人说话有强词夺理的嫌疑,但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他并不抗拒这人,于是她只是坐在地上想了三秒,便起身跟着老管家走了。
临走之前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醒来的院子——院里有一口深色的水缸,澄澈的水面盖过缸沿,上面漂浮着一片绿色的荷叶;右手边还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叶因为天冷已经落光了,枝桠光秃秃的甚是凄凉,自己就是在那棵树下醒来的,然后她抬起头,恍惚间看见光秃秃的枝干在一瞬间长满了繁花,有一个光着脚的少女坐在树上轻佻的晃着腿,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假笑,正低着头跟树下的少年说话。
少年耳朵尖都红了。
姜洱在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心口处涌上了一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难过,然后她眨眨眼,满树的绿叶不见了,树上的少女和地上的少年都不见了——他们原本就不存在。
姜洱低头,用手指抹了把自己不晓得为何被沾湿的睫毛,再抬眼时已然换上了那副冷冷淡淡的假面。
成亲那天她穿了一身素色的丧衣,手上拿的不是牵红,而是新婚丈夫的牌位。
她低头认认真真的看了眼牌位上的名字,将这三个字嚼碎了咬烂了咽进肚子里,心想原来这就是我那未曾谋面的、英年早逝的丈夫。
……
许言轻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她以为因为季岁除死了,姜洱原谅他了,所以才愿意代替他成为季家下一任家主,谁曾想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言轻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觉得现下这种情形对姜洱有一点点不公平,但仔细一想,季岁除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姜洱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至少……她还活着不是吗?
于是许言轻颓丧的垂下了眼皮,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在姜洱奇怪的朝她看过来,用视线表达疑问时摇了摇头:“没什么……这样也好。”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样
也好。”
姜洱觉得她更奇怪了。但她挑了下眉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将季岁除画像上的细灰掸了去,然后刀刃一转,重新转向许言轻他们。
“我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们说了……”姜洱柳眉一竖,周身气场随着面色重新沉了下来:“你们夜闯我季府禁地,究竟是何意图!”
许言轻:“……”
他们的意图要是说出来,今天这个石房里恐怕就真得有人/流血了。
子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摸到了许言轻身边,拽着她腰间的衣裳小声说了句话。
许言轻轻轻点头,同时朝沈钺投去一个视线。
沈钺略有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但还是如愿朝姜洱冲了过去。与此同时,许言轻在姜洱尚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扑向位于自己右手边的一方矮桌,然后在姜洱自顾不暇的同时一把捞起那个陶瓷罐儿塞进怀里。
她低低念了两句佛,抓起子泱的手就往室外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