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偷偷跟在父亲身后过。后来他长大了,慕习凛渐渐开始把家里的事情交到他手上处理——张念姚总算有了大人的模样,也会在忙了一天回府后,听见管家说老爷还没回来时挥挥手让他不必担心,然后走大老远的路去把慕习凛接回家。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着。
他们生得其实一点都不像,但无论是从身量、体型、乃至于走路的神态都一模一样,乍一眼望过去甚至叫人怀疑他们其实是兄弟俩,只有落日余晖从两人身上掠过,张念姚垂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点点超过父亲,而慕习凛的影子渐渐变短时,才会突然之间生出一股子怅然若失来——原来父亲已经这样老了。
“爹!”
他突然出声,张了张嘴想跟慕习凛说话,喉咙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在慕习凛疑惑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干笑两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叫叫您。”
慕习凛便也笑了,久违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张念姚愣住了。
十四岁之后,他个头蹿得很快,所以自那以后慕习凛便再也没有摸过他的头,冷不丁被他用这种熟悉的动作表情摸了下头,张念姚在愣怔之余甚至隐隐还有点鼻酸,哑着声音又叫了一声“爹”。
慕习凛笑着应了,然后把手收了回来。
那时候张念姚始终没能意识到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难过,很久之后再回想那一天才发现,大概是因为冥冥之中他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预感到这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次这么亲密了。
他在那时就已经预感到,他快要没有父亲了。
慕习凛死在那之后不久的一个雨夜。
张念姚半夜被雷声惊醒,只觉得心里一阵慌过一阵,于是冒雨跑去了慕习凛房间外,咚咚敲响了房门。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但来都来了,张念姚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克制的敲了两下门。
“爹!”他喊道:“我能进来吗?”
慕习
凛没有回应他。
张念姚一连喊了好几声,直喊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心跳又一次跳得飞快,终于忍不住撞开门冲了进去。
屋内慕习凛的尸首都已经凉了。
他大概走得很安详,因为张念姚看到他嘴角是笑着的,手里还握着一纸婚书。
张念姚知道,那是他爹跟他娘成亲时亲手写的婚书,以前总被慕习凛宝贝似的放在盒子里,许久都不舍得拿出来看一次,生怕不小心被小辈儿撕烂了,这是第一次,他看到慕习凛握着这纸婚书。
这个他宝贝了半辈子的东西,终于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得见天日。
张念姚一下没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那一夜,整个张家回荡都是张念姚又响又惨的哭声……”风独摇摇着头“啧”了一声,满脸的不忍直视,大概是觉得她那个便宜儿子哭得那么惨,给她丢人了。
许言轻却难得的没在听完这段话后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微微瞪大了眼,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张念姚?”她都快慌死了,在心里一个劲儿问系统:“我是不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你听过。”
许言轻:“……”
虽然早就知道这世上万物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连接起来的,但许言轻真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世上的巧合就跟个一环套一环的坑一样,叫人还没从这个坑里爬出来,便已经陷入了另一个坑里。
许言轻满脸一言难尽的咽了口口水。
虽然她之前从来没听过“风独摇”、“慕习凛”这两个名字,但“张念姚”这个名字……她可太熟了——虽然张念姚从没在《屠龙这本书里出现过,但……
他在另一本书《念道里出现过。
而《念道额男主角厉锦弦,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城!
许言轻一时甚至不知道这两件事究竟哪一件更巧。
之前已经说过,在进行穿书任务之前,许言轻特地找了作者的其他书来看,虽然看得并不细致,但大致角色总是清楚的,而张念姚作为一个在《念道中只占两章字数的次要配角,之所以能被她记住,实在是因为张念姚这个角色太惨了!
张念姚是在《念道的番外里出场的,彼时距离厉锦弦成仙已经过去近了百年,厉锦弦游历至此,途径张家,便顺手帮了张念姚一把。
算起来大概也就是四十多年前的事……难怪厉锦弦对这里的习俗了如指掌。
话说回来,许言轻之所以对张念姚印象深刻,除了他最后出场,刚好在许言轻重点关注的结尾之外,还因为他委实太惨了点儿——他自幼丧母,青年丧父,父亲走得那天下了极大的雨,暴雨夹杂着雷鸣,却愣是没能压过张念姚的哭声。
满屋都是父母双全的天之
骄子,只有他一个人,在没了娘之后又没了爹。
许言轻一向不太能接受这种亲情戏,当场便记住了张念姚的名字,只不过在《念道一书中,从来没提过慕习凛这个名字,一直是用“张父”代替的,所以许言轻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张父”跟慕习凛的关系,直到风独摇提起张念姚……
不会是重名!许言轻心里无比确定,因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哭出这种天崩地裂的气势了。
《念道里厉锦弦告诉张念姚他爹是自愿赴死的,现如今听风独摇这么一说……显然也是一段故事。
许言轻心里无言半晌,隐约还有点侥幸心理,觉得不可能这么巧,结果第二天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等在客栈门口。
中年男人朝厉锦弦走了几步,熟稔又不显得刻意迎合。
许言轻望着他,心里颇为感叹——想不到当初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张念姚,如今也长成了这副波澜不惊的成熟模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