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城已经有近四十年没有听过炮竹声了,因而那阵一声连着一声的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大多数居民都没反应过来,待好不容易回过神后,又飞快白了脸。
有年纪大的不住念叨着“造孽哟”,枯树似的脸皮上滑过一丝哀恸,心念这几十年来淮扬城可真是多灾多难!
许言轻的脸也白了!她万万没想到之前风独摇说了那么一通废话居然是在为这种自杀行为做铺垫——她脸色一变,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冲风独摇吼道:“你疯啦!”
“那倒没有。”风独摇回得毫不迟疑,然后被许言轻一通骂:“没疯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许言轻可以压低的嗓音都劈了,满眼都是不解。
风独摇也不指望她能理解自己,闻言只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带着几分胡搅蛮缠的自暴自弃道:“我高兴。”
她微微掀起眼皮,眼神并无焦点,虚空中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她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想听这鞭炮齐鸣。”
她浑不讲理,也不管此前淮扬城坚持了四十年的习俗——淮扬城内喜事不得大肆操办、新人不得穿红衣放喜炮,不得宴请宾客、婚事只能在夜半时分举办。
鞭炮声一连响了一刻钟才停,许言轻的心脏随着那一声接一声的鞭炮声起起伏伏,只觉得自己经此一时至少要折寿二十年……她虚弱的望了风独摇一眼,终于问出了已经在她心头萦绕许久的问题。
她说:“你图什么啊?”
————
徐京墨听见第一声鞭炮响时也没反应过来,等到那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狭长的眼睛里难得染上困惑:“这也是你提前设计好的?”
原本正坐在他身侧饮茶的男人眉头一早就皱了起来,拧着眉直到空气中那阵响彻底停下来后才语气不那么好的回答了一句“不是”。
他说:“是她自作主张。”
男人脸色有些难看,大约因为没想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表情里还透出些懊恼,良久,把杯底重重往桌面上一磕,神情不悦的站了起来。
徐京墨“啧”了一声,也跟着起身。
临近三月,空气中的凉意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明显,正午日头最烈时甚至还些微的暖,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的鸟类站在枝头发出惹人烦躁的叫声,阳光从两人肩头洒过,在地面投下两道倾斜的影子。
半晌,其中一道影子对另一道说:“咱们过去看看?”
被问的那个人没有说话,半晌,却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沈钺呢?”
……
沈钺正靠在成王府门外的墙上看烟花。
他没听过淮扬城的传说,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对这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习俗也不感兴趣,之所以出现在王府,不过是因为……
今天是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人的身体嫁给被人的日子。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但……
他想来看看,于是他就来了,却没料到居然还能叫他碰上点奇怪的东西。
沈钺歪头看了眼面前这团突然出现的黑影,眼底浮上些困惑——这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黑影出现的极快,几乎是在鞭炮声落的瞬间便已经出现在了成王府外……黑影在靠近沈钺的同时渐渐显出人形来,沈钺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隐约能看出个男人的轮廓来。
待到那黑影出声后,沈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确实是个男人。
黑影原本没注意到墙根处的沈钺,裹挟着冲天的怒气从他身边走过两米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好像是经过了一个人……于是黑影又退回去,果然看见一条人影低头靠在墙上,见他回来了便冷冰冰的抬眸看他一眼,然后不感兴趣似的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黑影:“……”
黑影有点被气到了。但他今日出现的目的并不在这个男人,所以他兀自调节了一会儿心情,凶神恶煞的瞪了男人一眼便继续朝着目的地走去,谁想刚走两步身后那男人又突然开口了:“你是来捣乱的?”
男人音色偏冷,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着嗓音,却还是渗出一股凉意,听得人本能般爬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偏偏毒蛇本身没有丝毫自己身带剧毒的自觉,张嘴时吐着长长的蛇信子,又露出一口獠牙,还觉得自己和善的不得了,漫不经心的发出“嘶”声。
沈钺见黑影半晌没有回答,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想对新人下手?”
话说到这里他总算把始终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盯着黑影,原本抵在墙面上的背部也分开,慢条斯理的站直了。
他看上去漫不经心的,黏在黑影上的视线却一直没有挪开。
大抵是他视线里的压迫感太强,本来就不太正常的黑影在某一瞬间变得更加急躁,连带着他周边的空气都变得不安起来,不过很快,那黑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迅速安静下来,一双眸子阴沉沉的落在沈钺身上。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沈钺由此怀疑对方可能是个哑巴,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他对这个说不上是个什么东西的黑影究竟是不是哑巴并不在乎……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朝对方看过去,良久,看见面前裹在厚重黑影中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牵动周围的黑影也起了轻微的波动。
沈钺眼睁睁看着裹在外层的黑影渐渐消散,露出一张苍白而又阴鸷的脸。
半晌,这张脸的主人说话了。
听到他说话的第一时间,沈钺心头浮上的第一个念头
居然是“这东西原来不是个哑巴”,两秒后耳朵才后知后觉的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内容,不置可否的抬了下眼。
他已经习惯了不做多余的动作和表情,裹在黑影中的男人却比他更深谙这一点,甚至不等沈钺回神便已经猛地发难。
他太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难听,像自幼失声的哑巴说出的第一句话,吐字不清的甚至让人听不懂。
但沈钺听懂了。
他说:“你掺和别人的婚礼,你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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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轻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自己再次见到沈钺会是在这种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