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昶命温九坐下后,便继续埋头批折子了,温九跽坐案后,百无聊赖。 温九枯坐着,摸不透萧昶让她留下的深意,索性不想。杏眼溜溜直转,方才并没有留意,这会儿发现,这舱内与昨日已经大不相同。这新摆置的紫檀木底座六扇屏风,紫檀木画双陆局,架子上摆放的玛瑙器皿到与他一般低调精致。 这装饰的再过精巧,也不过片刻就看完了。温九看着案上摆放着的几叠糕点,鼻翼微动,香气扑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杏眼满足的一眯。入口即溶,乳香溢口,并不甜腻。 等到温九反应过来的时候,案几上摆放的碟子已经空了。顾嬷嬷从她懂事起便耳提面命的规矩告诉她,她此刻失了礼,什么贵女仪态全因这叠绿豆糕荡然无存。 萧昶一抬头便看见温九杏眼中尽是羞意,面颊绯红,贝齿轻咬着桃粉色泛着水光的嘴唇,嘴角边还占着碎末,一只手无措的绞着自个儿的裙摆,另一只手偷偷的推动着案几上的碟子。 轻笑出声,想着半点长进都没有,估摸着幼时缠着自己就是贪着东宫的吃食。 听到上首传来的轻笑,湿漉漉满是无辜的杏眼对上萧昶似笑非笑的凤眸,温九感觉到她面颊滚烫。 温九提着心,翕动了唇,讷讷说不出话,慢慢的呼了口气,脑袋慢慢埋到胸口,是她失礼了。如今少不得在太子殿下心里落得个贪吃的印象。 看着小娘子垂着头,乖乖坐在那儿状似等着领训,越发好笑小娘子哪里长大了。 “听闻表妹打得一手好双陆,可有意陪孤玩一局。” 温九抬头看萧昶表情不似作假,心窝一暖幸然点点头。看着萧昶雍容的仪态心道:太子殿下心胸开阔,虽是她自个儿失了礼,但他却给自己留足了脸面。 不过半个时辰,萧昶已经胜三局。此刻正一边捧着茶盅吃茶,一边神情和煦的看着那小娘子蹙着秀眉一手支在紫檀木画双陆局上托着腮全神贯注着看着棋盘,一手捏着黑子,犹豫着不知该往哪儿移动。 而此刻温九已经被太子打压懵了,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点算骰子的点数。在一帮手帕交中便是在双陆打得最好的乐平跟前,也没有如现在败的丢盔弃甲的。 温九思索半刻,无奈随意移动了几颗棋子。 在一旁服侍的福安极有眼色的上前接过萧昶手中的茶盅。在萧昶看来,双陆如同行军打仗,乘象或马,于局道争得要路以为胜。而温九则反了兵家大忌,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温九眼睁睁看着萧昶占领自己最后一个圆坑,成功入宫。 瞧着那人倚靠在圈椅上,屈指在棋盘上哒哒叩着棋盘,郎朗俊容,面色慵懒,笑意溢满凤眸,剑眉微挑,下颚朝着她腰间抬了抬。 温九此时也少了拘束,直接气鼓鼓的摘下腰间的缠枝花纹银香毬,丢到棋盘上。萧昶也不避讳,坦荡荡的将银毬收入囊中。 原以为的太子心胸开阔定是错觉,这人心眼怕是针鼻还小,打定主意不在打双陆,若是在继续下去怕是要把温小六输给他了。 南星端着小厨房刚刚熬好着石斛鸡汤,朝守在外间的降香示意,只见降香拉着她往外走了走,“娘子今儿从太子殿下那儿失了面子,心里定是不大畅快,你进去后要小意伺候着,别惹了娘子。” 南星点了点头,轻声轻脚的走进内室,温九坐在双陆局前小脸儿紧绷,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推着棋子。 “娘子,您歇息会儿吧,宋嬷嬷亲自给您熬了鸡汤。” “嗯。” 南星听出温九情绪不高,心中焦急:完了,娘子最爱的吃食都宽慰不了她。 默了默开口道:“娘子别气恼了,在长安时便听闻太子才学惊人,况太子年纪比您还长上许多,您败了也是人之常情。” 这厢南星在这儿侃侃而谈,等回过神瞧她主子的时候,她主子已经噘着小嘴儿,委屈巴巴的盯着她。南星连忙禁口。 温九朝外间喊道:“降香,快来把南星带出去,她在这儿实属闹心。” 降香小步进来,觑了温九脸色,忙拉着南星往外走。 “嗳,把鸡汤给我留下。” 走到一半,听到温九开口,南星心中一喜,好歹娘子想吃东西了。连忙笑嘻嘻的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去。 又听到温九娇哼一声,连忙告退。 待到侍女退下,温九面容戚戚,看着这棋盘心中烦躁,伸手胡乱把棋盘打乱。自诩还算聪慧的脑袋在太子跟前完全不够用。 心中隐约感觉太子这是把她当孩童一般耍弄,真真惹人气恼。 次日,温九早早遣人去太子处告称身染微恙。 宋嬷嬷看着自家这第二日便推脱不愿向太子请安的小祖宗此时正精神备足的躺在塌上吃着蜜饯,看着话本子,叹了又叹。 温九瞧着宋嬷嬷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说道:“嬷嬷您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大庆金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应对我呢,咱去请安说不准还会给他添麻烦。” 宋嬷嬷无奈道:“好好好,那您既然不去给太子殿下请安,老奴也不劝您,不过临行之前,五郎君可给您布置了功课,还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奴看着您。这也行程了五六日了,娘子您就别在推脱了。” 温九闻言一口蜜饯哽在喉咙,咳了咳,脸都涨红了。见此宋嬷嬷忙接过茶盅给温九润了润喉咙。 缓过来的温九气鼓鼓地看着宋嬷嬷:“就知道阿兄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收买了。” “五郎君也是为了您好,到了晋陵,郎主若是考究您,您什么都不会,可又要受罚。”宋嬷嬷苦口婆心,就想着温九在功课上多花点心思。 “哼,你们就知道吓唬我,便是我一窍不通,我阿耶也舍不得罚我。”温九颇为骄傲的说道。 见宋嬷嬷还要开口,温九忙道:“去岁年关的时候,五郎君命梨花台给我排了几出戏,此番那些伶人也上了船,这会儿到有些兴趣,随我去看看吧。” 宋嬷嬷无奈,也只能陪着这小祖宗去了。 福安站在太子身后,看着自从东阳县主命人告病后便一直盯着左侧案几的太子。太子今日晨起批阅奏章时便命人把案几上的糕点都换成了绿豆糕。福安想着这太子殿下素日不喜甜食,何故今日多备了绿豆糕,转念一想,这不是昨儿个东阳县主吃的么。 福安溜了溜眼珠子,恭身转到书案前:“奴才昨日看东阳县主喜食这绿豆糕,今日县主身子欠佳,若是食了这甜食怕心情也能爽快些。” 言罢,见上首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福安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胡乱揣测惹恼了太子殿下,刚要俯首告罪,便听上方传来的低沉身。 “嗯。” 福安猛然抬头,这是应了,忙命人将一碟碟绿豆糕装入食盒。然后自个儿提溜着食盒出了舱门。 温九带着一众人听戏去了,留下降香看着门,这看到太子身边伺候的内侍福安提着一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走进,忙迎了上去。 两厢作礼,福安笑眯眯地开了口:“听闻东阳县主身体微恙,郎主特命咱家前来探望,顺道给县主带了些绿豆糕来。” 降香暗自着急,自家娘子也太胡闹了,谎称生病结果听戏去了,这太子处来人可怎么好。降香强撑着笑意:“太子殿下有心,可我们娘子歇下了,怕事不便探望多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 福安常年行走内宫,不过片刻便察觉到异样。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咱家奉太子之命前来探望,况且咱家当不得男人,不必避防。这要亲自看过,咱家也好回去向太子殿下交差。” 降香哪里抵得住福安这一口一个太子,硬着头皮开了口:“我们娘子不在。” 舱内一片寂静,福安和降香跪伏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降香心中惴惴不安,细究起来温九此番行径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但若是太子有意为难,什么地方都可寻得到错处。 萧昶嗤笑一声,扔下手中的折子,“孤也又些日子没听过戏了,陪孤去看看,是什么好戏勾得你们娘子流连忘返。” 降香心惊胆颤:“唯。” 降香在前方领着路,穿过回廊,便听到丝竹之乐伴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颇为热闹。 此时温九正姿态闲适的倚着圈椅,由着侍女在她身后捏着肩,脚边又跪坐着一名侍女捧着果盘,戳了果肉喂到温九嘴里。 而温九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伶人们表演,并未注意到太子的到来。 浓妆艳抹,轻云出岫,果真是一出好戏。 “这般好的戏幕,难怪表妹流连此处。” 温九一惊,推开侍女,慌忙起身,重重吸了口气,兢兢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气势雍容风流蕴藉的萧昶呐呐开口:“太......太......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