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晋心意已决,裴休不由得默然。
论说谋略,蜀王多年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表面看上去是众皇子中最不出风头的一个,其实却是最为能隐忍有野心的。
论说胆识,五年前朝廷东征高丽,蜀王统领十万大军,身先士卒,只用了三个月便打得高丽投降归顺为藩国,能创下此等斐然功绩,也绝不是平庸之辈。
可即便蜀王如此优秀,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太过于专治,且无容人之度。
裴休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殿下若执意要杀高阳,臣无异议,但是在那之前,还请殿下能准许臣去见高阳一面。”
李晋看他一眼,“你是要查他从何处得知的秘密?”
裴休道,“是。”
“那你便去吧。”李晋摆了摆手。裴休既然主动提出要为自己做事,他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裴休起身,拱手一礼,转身准备退下。
“等一等。”李晋此时却忽然改变主意,出言喊住了他。
在李晋的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童年还有总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和尚们的秘密。
李晋生于二月。
他下生那天,久病的二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年仅四岁。
人们都说二月生的孩子克父母亲人,不能留在身边。
所以李晋下生仅三天,便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永平帝送去了国清寺,交由定光禅师抚养。
寺庙。和尚。
这两个词便也成了李晋生命最初对于世界的全部认知。
因为女人不能住在寺庙的缘故,所以只有白日里才有奶妈来给襁褓中的李晋喂奶。
若到了晚上,就只能由定光禅师喂些预备好的羊奶充饥了。
李晋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跌跌撞撞成长起来,开口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父王或母妃,而是“师父”。
因为他生日的特殊,并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真正身份。
人们相信,只有在孩子完全不知父母的情况下,才能真正保住父母性命不受孩子相克。
所以定光禅师对外称李晋是自己下山讲经时在路边捡到的野孩子,不知生身父母。
这个说法合理骗过了所有人,自然也骗过了年幼的李晋。
在他看来,寺庙中的清苦生活才是生命的本质,至于那些逢年过节就有“好心人”捐赠给他的绫罗绸缎和精美食点,只能算是他干涸人生中偶然洒落的水花,即便是在阳光下开出了熠熠彩虹,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罢了。
李晋就这样在远离皇宫的地方如杂草般肆意生长着,和附近农民家的孩子玩到一处,每日穿梭在山野间,力竭而归,快乐不知忧愁。
然而毕竟龙子,即便生在池塘,也终究无法变成一条真正的鱼。
年幼时尚可隐藏,可随着李晋年纪的增长,不时冒出来的端倪到底还是让他对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
于是在十岁的这年上元节前,李晋多生了一份心思,事先躲在定光禅师房内衣柜里偷听,在定光与“香客”的谈话中总算将来龙去脉彻底弄了个一清二楚。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李晋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既喜又悲,仿佛忽然漂浮在了云端,却又被一道接一道劈下的天雷伤得体无完肤。
李晋躺在衣柜中一声不吭的流眼泪。
他恨这些“香客”,恨远在长安城中的皇帝皇后,更恨说他是孤儿的定光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