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石今天难得的心不在焉,手上还残留着早上带着卫途深给她的那一沓钱上留下的体温。老师讲的字只听进半个,只是不停地在课上转笔,好像那样大脑就能被搅动,就能清醒一点。 “你不必如此,你之前给我的钱和上次给我的钱足够你在我这里住很久。”顾石认真地看着卫途深,并没有接过那一个信封。顾石虽然不明白他昨日拿到工资时兴高采烈却不知道如何花钱的困惑,但也知道钱对于卫途深很重要。 顾石的第一份工资根本不够花,它需要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添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剩余的钱要攒起来还给之前从孤儿院出来时帮助过她的邻居,第二份甚至第三份工资都没有填满这个漏洞。 顾石觉得卫途深还是太天真,他太过于相信陌生人,似乎是她的一次两次纵容滋长了卫途深的天真心态。不过她倒是也没意识到自己才更像是那个“轻易相信陌生人”的人。 之前的相处使顾石以为卫途深是一个相对冷漠的人,与她一样,有个归处就可以了,两个对周遭漠不关心的人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也可以继续之前的生活轨迹,毫不干涉毫不牵扯地住在一起。 但是之后顾石发现,这个人的冷漠和她的不同,她的冷漠是一种病态的防御,她害怕和别人有牵扯,她孑然一身,不想和身边的人有过多的牵扯,不喜欢去迁就别人讨好别人。她是想孤孤单单地生活,在一人的世界里轻松自在,到老到死,清清楚楚,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想和别人像父母的关系一样彼此牵连却彼此伤害,不想和别人像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一样血浓于水却嫌弃厌恶。 卫途深不同,他的冷漠不过是一个面具,面具底下是一颗希望被宠爱希望被呵护希望被重视的躯体。他比谁都热情,别人对他的好就像是一根肉骨头,吸引这这只可怜的小宠物,这根骨头对他的吸引力使他足以在夜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害怕被抛弃,害怕孤独。 在她看来,卫途深即使现在不需要花钱,也应该牢牢掌握住这一笔钱,至少不是把钱交给她。没钱意味着活不下去,卫途深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 诚然,即使顾石不会贪用这笔钱,但是顾石不想和卫途深有过于亲密的联系,他们除了是室友和饭友以外,不应该有太多的牵连。这对他们都好,她不知道卫途深的打算,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不会这样生活一辈子,她会去读大学,而卫途深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想因为一个人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更不想以后又面临一个人时会怅然若失。 “你应该明白,我和你没有亲密到可以帮你管钱。” “你不过是一个房客,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不会在我这里住一辈子,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吧?” “我希望你没有抱着在这里住一辈子的想法。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换个地方住吧。” 顾石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真的像一把刀子,把一个少年伤害到体无完肤。 说完这些话,顾石看着卫途深热情的脸一点点冷却,最后变得面无表情。顾石没有继续看他,而是自顾自地出门上学,关门的一刹那,她看到屋子里的那人氤氲着失落的气息。 又是那种,顾石无法拒绝的,可怜。 顾石不得不承认,即使他们很少交流,即使她不愿接受,但是卫途深其实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她变得在家里可以和一个人说话,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面对一盏灯自己做自己的事,连自言自语的机会都没有。她也开始在意卫途深的喜好,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随意地吃饭。 很奇怪,其实说起来卫途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是顾石却无法控制地站在卫途深的角度思考问题,就像之前,她明明告诉自己按照自己的菜单做饭,但是在菜场看到卫途深喜欢吃的菜就会买下。就像刚才,她担心的是没钱的卫途深该如何生活,而不是想到这笔钱也可以让自己离自己的愿望更进一步。 这个认识使顾石有点郁闷,卫途深就坐在教室最后,在她的身后,她感受到一注目光的注视,回头时卫途深却在认真地低头做着自己的事,但是顾石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失落。 中午午休结束,顾石走出教室门,正遇上走进教室的卫途深,顾石站在他面前,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喷在她的刘海上,还有他校服上与她一样的洗衣液的气味。还有性感的喉结上若有似无的沐浴液的味道。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顾石却觉得惊心动魄。 从厕所出来,她在水池边洗手,看到镜子里怅然的自己。 顾石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可能被卫途深吸引了。大概,一定程度上,很可能是他的美色。 整个下午,顾石坐立不安,她居然对自己的室友产生了不可描述的念头。好像是从上次看到卫途深换衣服时,她的行为就有点失控。 不,也许更早,是那次雨后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还是初见时他冰凉的手臂贴住她的脸...... 顾石不得不在下课后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试图平静一下心脏加速跳动带来的脸上的热度。 从厕所出来,她看到卫途深就站在门口,看到顾石出来后,他就朝走廊另一头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储藏室。 顾石不自觉的跟上前去,却看着卫途深掏出一只烟。卫途深夹着烟很诧异地回头问:“你有话要对我说?” 原来卫途深只是偷偷到这边来抽烟,而不是有话要对顾石说。 顾石好歹镇定自若地离开了现场。卫途深叼着烟看着她的背影笑,打火机在他指尖自由地翻转,时不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顾石坐在座位上,心情很复杂。顾石以为卫途深有话对她说,没想到是自作多情了。不过看卫途深那样子,好像也并没有因为早上顾石的话而觉得难过。 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在意卫途深。顾石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也许是因为卫途深确实长得太好看了,才会忍不住地去关注他吧。 顾石根本没想到,也许感情有时候就是那样不受控制,男生女生本来就彼此吸引,但顾石不懂,把失神的原因归结到外表,似乎更能让顾石接受。 卫途深走进教室,顾石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捕捉到了一丝蓝色的衣角和一丝烟草的味道。 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刚放学顾石就飞奔回家,她窝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做饭。不过院子里始终没有动静,卫途深没有回来,至少她睡着之前都没有。 难道自己想错了,卫途深还是被上午的事刺激了? 顾石睡的并不好,早上起的较往常早一些。她补救似的想要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来挽回一下同室友的情谊,却在下楼后呆住。 客厅不再是以前那样性冷淡的模样,那里摆着一张布沙发,沙发上放着几个看上去就很柔软的靠垫,之前陈旧的木头茶几上铺着桌布,放在一张大大的地毯上,茶几上甚至放着一盆花。 餐桌上多了两只马克杯,椅子上则铺着舒适的坐垫,厨房里放着好几只纸箱子,里面是一只微波炉和一些别的餐具。 是谁做的改变,顾石一清二楚,她的内心此时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心里莫名的,觉得开心,觉得温暖。 身后传来开门声,顾石转头,卫途深似乎还没睡醒,可爱地从房里走出来,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顾石的表情和往日很不同。 在昨天早上之前,卫途深并没有考虑到以后这种问题,但是顾石的话使他清醒。他意识到顾石与他确实是没有关联的两人。她以后会有不同的生活,而他也是。 把工资交给顾石,是觉得可靠,也是感激。或许这就是一种宠物心态,好像猫会把最大的老鼠交给主人,好像狗会叼回最好看的树枝。 虽然被顾石那么一说,他有些被打击到,他只是想和顾石分享他拿到第一笔工资的喜悦,不过他也明白了,他确实不该和顾石如此亲密。他只是忽然觉得他不是一个人活着,这个家里,有顾石,有他,所以他想当然地觉得对方也是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觉得两人就应该这样一直在一间房子里生活下去。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发现顾石比他还孤独。顾石甚至没有朋友。他觉得顾石与其说是骨子里的清冷,不如说她害怕和别人有过多的牵连。他想拯救她,至少让她不那么害怕和人相处。 因此,即使以后他会从顾石的生命中抽离,现在的他也应该做些什么,让顾石感到温暖。这是卫途深的报恩。 他昨日放学后就去了几个家具市场,用1500元认真挑选了他觉得在房子里用得上的东西。搬运费要钱,他不舍得,他问老板可不可以用力气抵,老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让他在工厂搬运商品。 回到家后已经很晚了,他顾不上晚饭,抱着老板送他的两只马克杯将东西一一归置好。 旧的沙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暂时放在了大门口,出去扔垃圾的时候,他捡到了一束别人不要的花,还很新鲜。于是他把他带回了家,这么鲜活的东西,不该变成垃圾。那时候顾石把他捡回了家,所以他现在才没有变成一堆垃圾。 他对顾石,甚至是有一些讨好的,他很在意顾石的态度,或许是因为住在顾石家的缘故,但又不同于之前住在姨妈家的那种寄人篱下的屈辱感,他喜欢顾石对他的照顾,他不是迟钝的人,他感觉到每天的餐桌上的变化,他爱吃的菜越来越多。 “你喜欢吗,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买了这些。”卫途深说的很局促,但是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赶紧说,“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不能退的,所以你必须留下它们。” “嗯。” “新买的微波炉可以热牛奶,还可以热冷菜。” “嗯。” “还有马克杯,是老板送的。” “嗯。” “还有......” “卫途深,这些,我很喜欢。” 顾石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