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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石躺在床上,没有拉窗帘。月光和冷风一齐钻进这个小房间里。顾石应该是要想一些方法和对策离顾建军远一些的,可是她懒得动,突然间生活好像被打回原形,又回到了暑假以前希望渺茫的那段时间,像是楚门的世界,以为的自由只不过是一言一行都□□控的木偶戏。  顾石扯起那一丝丝的线索,思考到底是谁要和她作对。顾石的交际圈人少的可怜,能为想到的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高中时的于潇潇。  但是这个选项很快就被排除了,于潇潇不至于到现在才来对付自己。她也没有那样的恶趣味地,下一个又一个圈套去束缚自己。  因为不值得。  辗转反侧,始终没有头绪。顾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朦朦胧胧中却听到黑漆漆的夜里,卫途深上楼的脚步。  顾石看着门缝外的一丝光亮,知道自己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顾石躲进被子里,但始终没有等到开门的声音。  耳朵里听到脚步逐渐往上,直到听不见一丝动静,但是窗外飘进来似有若无的烟丝香味泄露了楼上那人的行踪。  顾石眼神暗了暗,彻底躲进被子里去了。  就当一次鸵鸟,不去管这些沙子外的故事。  早晨,雨生蹦哒到顾石床上的一瞬间,顾石就醒转过来了,时间还早,不过七点半而已,冬日天亮的晚,外边不过是朦朦亮,顾石下楼,稀饭已经放在了桌上,用罩子罩着,余一丝温热。  卫途深的房门大开,人却不见踪影。  “他人呢?”顾石揪起雨生,没有得到答案。  一个人在家,似乎松了口气。就着咸菜喝下一碗稀饭,顾石几乎是很容易地就决定这下真的要远离北湖了。  苏城或者西京,反正不是北湖。  逃离一个扎根许久的地方,除了勇气之外还需要经济。顾石怎么盘算都不够花销,唯有借钱。  趁着顾建军次一次来之前,一定要走了。  放在之前,顾石无论如何不愿意向身边人去借钱,但是此时,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石先想到的只有左荨笙。  可是电话久无人接。  顾石想起来放假前左荨笙隐约说过要去国外海岛度假,翻一翻朋友圈果真如此,不过左荨笙的朋友圈已经三四天没有更新了,顾石发消息过去,直到下午也没有得到回应。  顾石自然不知道左荨笙在游艇上把手机掉进了大海,沈清濯乐见其成,左荨笙手握手机就总是敲敲打打,没了手机,左荨笙就只能缠着他了。  顾石得不到回应,又怕顾建军来,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拿出这笔钱。  顾石翻了翻通讯录,找到狗爷的头像,手指来来回回地犹豫,打开对话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艰难地发了消息过去。  当然是说了要瞒着卫途深的。  等待回应的期间,顾石已经做好了奶茶和配料,打算晚上去夜市重操旧业。  小三轮上已经布了一层灰,顾石细心擦拭着,检查了一下轮胎,给它充满气。  大门打开,卫途深的身影出现,有些疲惫。  “我还没做完饭,今天随便吃一点吧,吃炸酱面可以吗?”  卫途深点点头,看着顾石忙这忙那的,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顾石转过头回答:“打算等下去夜市。”  卫途深进门,看着桌上摆着的茶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石这是要去做什么。  顾石做了一杯奶茶递给卫途深:“先喝杯奶茶,我去烧面。”  厨房升起温暖的光,卫途深捧着奶茶,顾石忙碌的身影在他的眼里晃来晃去。卫途深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一锅细面。  浓稠的酱汁里有胡萝卜丁和肉丁,显得一碗面特别好吃,卫途深专心致志地嘬着面,不知道是因为太好吃了而舍不得开口讲话,还是因为依然对昨天没有说完的事耿耿于怀,在餐桌上显得特别安静。  顾石觉得气氛很是尴尬,小心翼翼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卫途深的筷子顿了顿。  去年的今日,和今日,不过一年,只觉得思绪完全不同,是不是因为年岁渐长,那些简单的快乐,到如今已是越来越难得了。  许下岁岁如今朝的愿望,仿佛在昨日。  卫途深放下筷子,握住顾石的一只手。  他很想问问顾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什么事是两个人不能一同面对的,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和他分享的。他还想问问,在顾石的眼里,他是不是依然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卫途深,是不是他所有的努力还不能使自己变成一个可靠的人。  他是不是还是那个,谁都保护不了的弱小的卫途深。  可顾石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触及到卫途深不怎么暖和的手的一刹那,顾石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心虚好像无数电流,一下一下电到了她的心。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要去夜市了,你吃完了记得刷碗。”  宁可自己一人吃力地搬动稍显沉重的茶桶,也不敢看卫途深一眼。  等到院子里悄无声息,卫途深都没有问出他想问的话。  看着眼前的面,突然没了胃口。  尽数倒进垃圾桶。  水流哗哗作响,卫途深熟练地洗刷着数量不多的碗,刚洗净沥干,院子门就开了。  卫途深走到窗边探出脑袋,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卫途深想要走出门去看,门锁在外边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很自然很轻松地,门就被打开了。  卫途深理所当然地愕然,站在离大门不远的位置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中年女子堂而皇之地步入自家的房子,手上的钥匙喻示着她不是强行进入。  “哎哟!你住这里啊?”中年女子先开口问卫途深。  卫途深一头雾水:“请问你是谁?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卫途深上前挡住中年女子的路,不让她更进一步。  中年女子笑了:“什么你家的房子,这明明是我家的。”  粗鲁地推开卫途深的身子,中年女子自顾自地在屋子里四处转悠,边看边说:“我是来看看我房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损坏,有损坏可是要你们赔的。”  “你到底是谁?再不出去我要报警了!”卫途深拉住中年女人的手,语气不善。  “小伙子你不要搞不灵清嗷,你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你呢!当初顾石租房子的时候可没说是两个人住,要是早知道两个人住,我房租就应该多收一点!”女人挥开卫途深的手,骂骂咧咧。  “什么租房子?这房子明明是顾石的。”卫途深觉得匪夷所思。  中年女子的眼神更加匪夷所思,拉响嗓门:“什么顾石的房子!这房子顾建军早就卖给我了!顾石不过是租住在这里!而且她才租了两个月!马上就到期了!”  中年女子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经过和卫途深讲了一遍,卫途深才算是搞清楚这一切。  中年女子走后,卫途深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  按那个女人说的,顾石早就知道房子不属于她了,是了,顾建军来过,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来看看多年未见的女儿。  卫途深算了算这几个月的房租,很快就意识到,也许顾石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她才会马不停蹄地想尽一切办法去赚钱。  早在暑假的时候,他们就捉襟见肘了。  可是他去西京以后的生活费,一分不少地打入了他的卡里。  整一个学期,他都没有做兼职,但是顾石还是付清了寒假的房租。  那么顾石,这一学期,是怎么过的呢。  卫途深思及此就如坠冰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少年的手指修长白皙,指骨分明,比起以前已经更加有力,手指尖上也有了薄薄的茧衣。透过手指的缝隙,他以为可以看见一个很理想的悠长的未来。  可他终究是想错了,甚至一时间不知所措。回溯过往,他很轻易地发现自己才是造成如今顾石窘境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他,顾石不需要支付狗爷父母的医药费,也不需要为他认识Mike后的疏忽和鲁莽葬送来之不易的费用。  “叮~”桌上的手机有消息的声音。  不是卫途深的,而是顾石匆匆忙忙出门前落在餐桌椅子上的手机。  在昏暗的晚上,椅子上那一道光显得很刺眼。  卫途深走过去,手机屏幕上的背景是一张卫途深偷偷拍的和顾石的合照,卫途深在顾石头顶比“V”,顾石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傻傻的很可爱,是卫途深缠着顾石换上的屏保。  横亘在屏幕中央的是几条消息,显示的是狗爷发来的。  顾石朋友不多,微信里的朋友两只手可数,顾石兼职的时候,消息内容都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内容映入卫途深眼里,粗粗一览竟然显得触目惊心。  鬼使神差的,卫途深打开顾石的手机,拉到顾石最初发的那条消息。  无数个字符都在卫途深耳边窃窃私语,告诉他,顾石早就知道狗爷在南海的情况了。  可是她从那时起就开始瞒着他。  卫途深始终耿耿于怀的不过三件事:养父母在出事时对他毫不留情的放弃,狗爷家里出事后没能帮上忙而致使他最后以不怎么光彩的理由去了南海,还有他在顾石本就不丰满的人生中的拖累。  一个晚上,两件事都如岩浆迸裂,灼烧着他的心,炙烤、煎熬。  他明白他因为顾石的隐瞒,错过了挽回好朋友的机会,知道了顾石的的确确被他打扰,打乱了她按部就班的人生规划。  卫途深愤怒有之,自责有之,伤心有之。  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两年的努力,好似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空,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才再一次被开启。顾石在寒风里站了一晚,手脚生凉,很累。  卫途深坐在沙发上,她看到了,说:“我回来了。”  “你手机落在家里了。”卫途深的声音幽幽的。  顾石一晚上都没有看手机,此时才知道手机没带在身上。她觉得卫途深有些古怪,可是她还要去搬茶桶。  卫途深有一万句话不知怎么开口,也许他之前有想过责问,有想过站在顾石面前细细数落她的残忍,可是当顾石披满风雨与星光残月站在他面前的时刻,他就感受到了羞愧。  所有的后果不怪顾石,是他没用而已。  卫途深没等顾石开口,就出门搬动茶桶和一些剩余的材料,大门敞开,给屋子里带入一丝冷意。  顾石打开手机,狗爷的消息赫然在目。  顾石心里一紧,不知卫途深看到了没有,下意识转身去寻找卫途深的身影,同时心里滚过千百种借口。  卫途深放好茶桶,从厨房走出,正好撞上顾石错愕的转身。  “所以你早就知道王志林在干这种事赚钱?”卫途深站在那里,望着顾石。  一切都不用顾石开口,直接的言语就昭示一切。  顾石没法反驳,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你带我去酒吧的那天,我看到了。”顾石扬起头看着他。  卫途深一下子说不出话,他最厌恶顾石的这个扬头,每一次和他说“没事”的时候,每一次不开心的时候,每一次难过的时候,每一次脆弱的时候,每一次瞒着他的时候,每一次对着他撒谎的时候,每一次故作镇定的时候,顾石都下意识地是用这个姿势。好像只要扬起头,心里就强大了。  半晌,听到顾石开口:“途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吗。既然他选择这么做,必然有这么做的原因。他不愿意让你知道,你又何苦死死追问。我们都是大人了,没必要事事都经过别人的许可。即使你是他的朋友,也没有掌控他人生的道理。你以为你是为他好,但是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吗。”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卫途深的声音哽咽,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他问:“那么你隐瞒房子的事,隐瞒你的困窘,依然把钱拿来给我缴学费,瞒着我,是为了成全我,还是成全你自己?”  顾石怎么都没有想到,卫途深居然知道了一切,她讶然的表情遮掩不住,直直地暴露在卫途深眼前。  卫途深心底一片凉意,他走近,俯下身,他最爱的顾石就站在他面前。他捧起顾石的脸:“那你知不知道,你做了自以为为我好的事,却不知道得知真相的我是怎样的煎熬。顾石,你太狠了,对自己太狠,对我也太狠。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梦想就是看到你好好的上大学,好好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是你呢,你辜负我的信任,把我骗进了你编织的谎言里。我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是你在外面辛苦的每一天。我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是你假装安好的每一天。我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是你离你应有的人生更远的每一天。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顾石。我想到以前的每一天每一天,都羞愧的要死。我以为我给你的爱使你更加充实更加圆满,我以为你有了我才会更加幸福,但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才是那个把你的人生压榨得支离破碎的那个人啊。”  顾石顿时心乱如麻,有什么变了,她察觉到了,有什么要烟消云散了,她也察觉到了,她使劲地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卫途深的手心,滚烫。她扑上去抱住卫途深大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才是我的梦想,别的都不是,都不是啊。”  卫途深看着怀里的顾石,他最爱的人,如今在他的怀里,眼泪打湿他的毛衣。他最爱的人,为了他,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只为了成就从前那个高傲无比的他。他最爱的人,把对他的爱高高叠起,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觉得罪恶,他觉得无力,他觉得羞愧,他觉得心疼,然而他还把她惹哭了。  他想了想,最终推开了她。  ******  夜晚所剩不多,新一天的朝阳来的很快。  顾石昨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脑袋嗡嗡地疼。以至于醒来时仿佛失忆一般,脑袋一片空白。然后她就着冬日的暖阳慢慢回想,回想出昨天客厅揭露一切的卫途深,回想出她在他怀里声嘶力竭的挽留,回想出她不顾一切的亲吻,回想出她脱力后的晕厥。  顾石脸色一白,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脚一软,从最后几节楼梯滚下去,她只是爬起来,打开一楼的卧室门,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厕所,没有人。她又冲上露台,没有人,院子,没有人。  站在楼顶,四周寂静无声。  顾石狼狈地站在空荡荡的屋顶上,知道,她失去他了。失去那个被她的爱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的卫途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