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到苏文文的意识再次回来的时候,入耳的皆是哭声。 “小姐,醒醒啊,小姐。”苏文文只觉人中那里一阵吃痛,皱着眉醒转过来。 等到睁开眼,入目的一切,叫她着实受到了一阵不小的惊吓。 身前跪着的丫头年纪尚小,只十三、十四岁的模样,脸上还挂着泪水,我见犹怜。 身边都是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女老少,但是苏文文一个人都不认识。 这些都不足以叫她害怕,叫她害怕的是,这些人的打扮,是她在医院躺着那些日子,在电视里看到的古装电视剧里的样子,大致一样,又不尽相同。 配上这飘着鹅毛大雪的落雪天,又身处白茫茫的野外墓地,实在很难不叫她觉得瘆得慌。 苏文文整个人完全懵了,脑袋里、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从一个年长的妇人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她又低头查看了自己放在同样怪异的衣服上的双手,如遭电击似的将手从身上弹开。 “难道不是梦么,为何手感如此真实?”她将那双白皙纤长的双手在眼前不断翻转查看,然后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嫩很光滑的触感,与前些天摸起来的感觉不同。 她摸了摸耳朵上的耳环,将之取下来,小小的一颗珍珠,长长的吊着。 她仔细来回摩挲着耳垂,这耳朵上有眼儿,可是她记得自己之前刚醒来时,仔细查看过没有打过耳洞的啊。 她站起身,路过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身边时,背脊阵阵发凉,她将耳环在手心里握得更紧一些。 她走到两个墓碑跟前,看到上面写着—— 先考苏公讳逢文府君生息之莲位。 先妣苏母太孺人闺名秀婉生息之莲位。 葬礼,是谁的?她越发懵了。 “小姐,您怎么了?”刚刚跪在苏文文身前的小丫头,跟着来到她身边,一脸的担心,小声的问道。 “这墓里躺着是谁的双亲?”苏文文 “小姐,您不要吓奴婢,这是老爷和夫人啊,您怎么了?” “老爷,夫人?”苏文文转头更加疑惑的看着眼前个子与自己一样高的丫头问。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您的爹娘啊!”苏文文觉得要是她再多问一句,这娇滴滴的丫头指不定就要跺脚哭给她看了。 难道只是在葬礼上的那一撞,她便灵魂出了窍? 苏文文环视了四周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她的手心上,刚才那个丫头正拉着她的手吹气。 那里腥红一片,她只看了两眼,当即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2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苏文文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上面有盖,四面有围挡,雕花刻镂,苏文文心里一抖,觉得这床透着一种叫人喘不上气的压抑感,躺在这样的床上,叫她如何睡得着呢? 苏文文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被包扎过度,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手,摇了摇头。 她光脚下地,冻得直打哆嗦,赶紧将脚套进床前的那双靴子,拖了被子兜头裹了,在昏暗的屋里转了一圈。 屋子里的摆设很是古色古香,不过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却有些突兀。 苏文文走到那面大大的圆镜前,看了看镜子里看到的很真切的人脸,她心中一阵狐疑,竟已经有了水银镜。 她端详了一阵镜中的那张脸,鹅蛋脸形,一对眼睛大小适中,鼻梁很挺,嘴唇较薄,不过确是有着好看的形状。 这具身体,长得是挺好看。但—— 短时间内如此频繁的“换脸”,苏文文看着镜中的脸,有些错乱了,她旋即移开眼不愿再看,继续打量起房间来。 最后,她退步至窗前的软塌上蜷着,瞪着眼睛到天光。 然而苏文文却没撑多久便哈欠连天,眼皮发重,刚阖眼想睡一会儿的时候,门外却有人敲门。 “小姐,您醒了吗?牧心进来给您更衣了。”说罢,牧心推门进得屋里来。身后的丫鬟放下洗漱的东西便依次出了屋去。 苏文文实在太困了,耳朵里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和脚步声,皱着眉头继续闭着眼睛,蜷缩着没有一点要起的意思。 “小姐,小姐,小......”牧心看苏文文不在床上,惊了一跳,她赶紧定了定神,环视了一圈屋里,发现她家小姐蜷在软塌上,才放下心来。 她疾走几步去到苏文文身边,低头查看一番,发现苏文文睡得很熟,于是她安静的去床上又拿了一床被子盖在蜷成一团的苏文文身上,便又安静了出了房间。 苏文文听到牧心轻手轻脚的出了门,等到门关上了,她才睁开眼来翻了个身,平躺在软榻上,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整个头。 窗户外头,任它风萧萧,雪皑皑,这屋里头,苏文文此刻,只想呼呼大睡它个地暗天昏。 等养足了精神再起来好好吃一顿,然后吃饱喝足以后才有精神和力气来应付眼前的这一切。如是想着,她很快便睡熟了。 3 苏文文一直睡到下午方才醒过来。一觉无梦,她从上次醒来开始,就不断的发梦,都是些让人不太舒服的碎片,对她纠缠不休,让她痛苦不堪。 她从软塌上坐起来,裹着被子推开窗户,发现外面已然放晴,天上是一点云也没有,天空的颜色是一种很纯正的蓝色。 苏文文想出去走走。 她拉开棉被,往衣柜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准备去找衣服穿,这时门上传来慢慢的开门声。进来的人是牧心。 牧心见苏文文已经起身,便传了丫头端来洗漱的用品让苏文文净脸和漱口。 苏文文看到案台上摆放的那把牙刷,拿起来端详了好一阵,牙刷是木制的,柄上有些雕刻的花纹,在头部钻毛孔两行,上植了深色的毛,与她之前用的牙刷大相径庭。 “这深色的毛是什么?”苏文文拿起牙刷问身旁的牧心。 “马尾,这是小姐之前告诉奴婢的,”牧心一脸担忧,“小姐莫非什么都不记得了?” “马尾......”苏文文一副像吃了个大苍蝇的表情,脑袋里出现一个马屁股,马尾巴就在上面左右来回甩动。 “牙膏在哪里?”苏文文手握牙刷四处寻找,然后转头看向牧心。 “牙膏?那是什么?奴婢闻所未闻。”牧心一脸的不解。 “那你们怎么刷牙?” “小姐!”牧心一副欲泣的模样。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实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苏文文泄气地垂下手臂,对牧心讲。 “小姐,别伤心,小姐您还有奴婢在您身边呢,”牧心握了苏文文的手,教她沾牙粉,放嘴里刷。 那粉的味道,有些怪,又有些咸,苏文文按下心中的问题,安静的洗漱完。 牧心取了衣裳,替苏文文更衣。 牧心先是在贴身衣服上面穿了三层长及踝的斜襟长衣,第二层稍厚,想来是为了保暖。牧心在长衣外围了个黑色的腰封。至此苏文文以为衣服便算是穿好了,哪里想到牧心又取了一件白色底上黑色暗花不规则的衣服替苏文文穿上。 最外一层的那件不规则的衣裳,是一件上半身及腰系带,下半身是一个在小腹中间位置开始由一半逐渐变窄,一直斜向右手边直至脚踝处。 苏文文,拉着袖口的黑色绳子,一头雾水,牧心笑着拿过绳子在袖口绕了两圈,然后系了个好看的结,让袖口呈一个好看的喇叭状。 “小姐,这个样子倒像是第一次见这衣服,完全不知如何穿戴。”牧心替苏文文再整了整衣服,说道。 苏文文心下嘀咕,本就是第一次见。 衣服都穿妥当了,牧心替苏文文梳头发。两侧的头发绾上头顶靠后方的位置,成一个髻,额前的头发编了辫子拉至头上的髻绕了垂至脑后,等都固定好了,牧心拿了一条白色的发带绑住发髻,在上面别了一朵白色的小头花,这发便是梳好了。 苏文文站起身在圆镜前照了照,这着装虽说繁琐,倒是真的挺好看。她看了看身上黑白色的衣服,再摸着头上的那朵白色头花,想是双亲刚走,这大概是戴孝的意思吧。 4 苏文文转身朝屋外走,走出屋檐,来到院里。她闭上眼睛,感受太阳照在身上,那种分外温暖的感觉,叫人打心里觉得舒服。 “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让我儿子跟你离婚,你这个祸害。”耳边又响起那句恶狠狠的话,苏文文心头一惊,立马睁开眼,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遭。 她垂下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裙,看着地上长发飘飘的影子。 “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姐您要快点振作起来。”牧心站到她身前,看着苏文文的蹙着眉,于是上前握着她的双手,安慰她。 这双手很是温暖,苏文文便由着她握着。 “小姐用点膳吧,您都好久不曾吃过东西了。”牧心紧了紧她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嗯。”苏文文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我在这院子里用膳好吗?” “好。”牧心笑着回她,转身对其他丫头示意。 饭桌上,牧心替苏文文盛了碗鸡汤,又往苏文文眼前的碟子里夹了些菜。 苏文文喝了两碗汤,吃了一大碗饭,很是满足的放下了碗,接过牧心递给她的茶碗喝了一口,吞下了,牧心和几个丫头均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姐,再喝一口,然后吐掉。”牧心耐心的说。 苏文文面上红了一红,依着话又喝了一口,在嘴里涮了涮,吐掉,又接过牧心手里的巾帕擦了擦嘴,擦了擦手。 “我,双亲是怎么过世的?”苏文文好奇的问道。 “十日前,老爷和夫人从夫人娘家回来的路上,马受了惊,整个车坠下了山道,掉下山崖,胡管家带着家丁去到的时候,老爷已经过世了,夫人还留了一口气,拜托胡管家照顾好小姐就过世了。” “一样是十天之前,也是车祸!”苏文文在心里想着,“跟她作为苏文文时出车祸的时间竟是一样的。 “马受惊?”苏文文狐疑的问道。 “是啊,来府里传达老爷夫人坠崖的家丁是这么说的。”牧心端了茶水搁在苏文文手边,手里拿着茶托,立在一旁。 “家丁是我们府上的吗?是幸存,生还者吗?”苏文文尽量用他们听得懂的词语。 “倒不是,是城南大户楚府上的,说他们那日也在赶路,恰巧碰上的,也是他们将老爷和夫人救上来的。” “这事儿跟他们有关吗?” “没有的,据说坠崖跟蛇有关,坠崖的地方有条被马踏过的蛇,也验过马腿了,确有被咬过的痕迹,马受惊后,马车才坠下了山道。夫人临走时也说了,与楚家无关,倒是楚家的楚廉楚公子,好心帮忙把老爷和夫人救上来的。” “这样呀。” 苏文文想起电视剧里的情节,还以为会有什么阴谋,没想到竟会是这么单纯的故事。 5 “是的小姐,过一段时日,您依礼还需亲自登门去道谢。” “好。”苏文文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右手食指在石桌上微微的摩挲着,思虑再三才继续发问,“在得知爹娘过世的消息时,我可有什么反常?” “您十日未开口讲过一句话,在墓园就撞了头。醒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什么也不记得,大夫竟然说您在墓园晕倒,是晕血症所致,可小姐您曾摔破膝盖,都敢自己擦洗伤口。大夫说受到的打击太大,是有整个人跟换了个人的情况出现。”牧心眼睛里填满了怜悯。 “苏家,我们家很有钱吗?”苏文文不喜欢别人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找个轻松的话题岔开了。 牧心被苏文文左顾右盼后小心翼翼发问的样子逗笑了。 “在月城,要说城南楚家是大户,能与之齐肩的没有几家,咱们城北苏家算得上是一家。” “也就是算得上很有钱啦?”苏文文两眼含笑的问。 “是的小姐。”牧心边笑便回答,其他的丫头也笑得欢乐,笑得苏文文脸上一热,怪不好意思的。 “牧心,快再跟我讲讲这个国家的其他事情。” “国家?小姐自从上次在墓园用头撞了夫人的灵柩后醒来,口中说的好些东西奴婢才是越发糊涂了,从未曾听说过。” “国家应是很好懂的词语,为什么她竟说没听说过?”苏文文在心里纳闷,然后换种说法继续发问,“当今世上,谁的权力最大,所有人都要听谁的话?” “权力又是什么?哎呀小姐,您这些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别再说一些奴婢听不懂的话了。” “容我想想该怎么说。”苏文文也郁闷了,自己知道的那些东西,在这里竟然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事物。 6 “小姐,我还是同您大致讲讲这里的一般人需要知道的事情吧。”牧心回头瞪了瞪在那里小声议论苏文文是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的丫头们,然后将她们打发走了,转头眼含同情的看着苏文文。 “咳咳咳。”苏文文尴尬的咳嗽几声,又喝了口水。 “牧心,你坐下说吧。”苏文文放下茶杯说道。 “奴婢怎么能与小姐同桌而坐呢,奴婢站着就好了。” “没事的,你坐下吧,仰着头看你,我脖子疼得紧。”苏文文佯装脖子疼地捏了捏后颈。 “行,为了小姐的脖子,那奴婢就斗胆没规矩一回。”牧心终是放心的落了座。 苏文文起身去屋里准备给牧心倒一杯茶,手还没碰着茶壶,一个丫头抢先一步替她倒了,恭恭敬敬的放到她手里。 “谢谢姑娘。”苏文文张口就说出了这一句。 “奴婢叫涟漪,小姐。”涟漪忍着笑对苏文文说道。 “涟漪,好的,我记住了,谢谢你涟漪。”苏文文礼貌的说完转身出了屋,留下涟漪在原地傻愣愣的看着苏文文转过身的背影。 “小姐,您竟然为奴婢端茶,可折煞奴婢了。”牧心赶忙跪下去,“以后小姐别做这些事儿,被外人知道了,会笑话咱们苏家没有规矩。” “好了,你起来,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动不动就跪下,又动不动说自己是奴婢。大家都是一样的。” “小姐!您跟奴婢们才不是一样的呢,您是小姐,而我们只是奴婢,这都是规矩,规矩不能破的,传出去说我们苏家人没了家长就乱套了,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您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好,就依你。”苏文文只得无奈的扶起牧心,这些东西想来已是根深蒂固,如若来日方长,慢慢改就好,如若不知何时会走,那便随它去。 只是,嫁人,她脑袋里又浮现出那日她在墓园里被撕打的场景,如果婚姻是那个样子,她是真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