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跃一屁股挤在阿束与赵成中间,在马车前边坐定,而后突然觉得后边一阵寒气直戳她的后脑勺,等她转头回去瞧了才发觉后边的车帘子没有关起来,某赵政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赵跃迎着赵政的目光,极为谄媚地呵呵一笑,心中害怕赵政的眼刀会将她杀死,便心虚地将那马车帘子拉下来。就在她将要合上帘子之时,却瞄见赵政自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五色线绳包裹着的一枚某云纹小铜镜,漫不经心地搁在马车的案子上,而后捧起书简认认真真地开始消磨时光。 赵跃扒着马车帘子开启一条小缝眯着眼睛暗中观察起来,忽而觉得那小铜镜分外眼熟。铜镜是贵族常用的器物,云纹款式又是其中最为普遍的,因此赵政拥有这样的一款小铜镜并不是稀奇的事。可装着铜镜的五色线绳网袋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那网袋就是她自己编的哪一个。五色线绳的网兜编法正是她幼时端午用来装咸鸭蛋的,为了装下小铜镜她这只三流手工技术手可是费煞了苦心。 赵跃想到在这个世界逃离赵政可能有点困难,可要是拿回小铜镜等她摸索好穿回去的法子,不就能彻底脱离苦海了吗? 赵跃咬了咬牙大义凛然掀开马车,瞧着赵政又变得畏畏缩缩,最后只好硬着头皮钻进了去,而后自个儿画了个墨圈,乖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马车的角落,眼巴巴地盯着那案几上的小铜镜。 赵政手中的书简紧了紧,余光里瞧着赵跃正对着那小铜镜直流哈喇子,心中越发困惑了。他曾仔细观察过这枚铜镜,样式极为简单并无任何的玄机,更无特别之处。 自赵跃失忆以来便一直带着这枚铜镜,而后还经常对着它念念有词说些奇怪的话,她为何会这般在意这枚铜镜? 赵政心中放了心思,拿着那铜镜悠悠地开口,“小赵想要这枚铜镜?” 赵跃心下一惊,目光一个闪烁即刻离了那铜镜,“公孙看错了,没有的事。” 赵政手指勾着那枚铜镜网兜的挂绳,慢悠悠地伸出马车的窗子,“既然这样,那就……” 赵跃心中崩溃,直接滑出墨圈,而后抱着赵政的手臂,没骨气地跪地求饶,“公孙,小赵全都招了。” 赵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这个是祖母留给小赵的遗物。” 赵政挑了挑眉,那铜镜的挂绳开始缓缓下滑,“小赵不是失忆了?” 赵跃急忙抱紧赵政的手臂,眼珠子转了转,“哦哦,是小赵没说明白,这个是祖母传给阿母又传给小赵的遗物,是阿母后来告诉小赵的。” 赵政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果真不愿说真话,想必是有别的用处,现今虽套不出她的真话,至少知道这小铜镜对她很重要便够了。赵政思忖了一会儿,收回了车窗子外头的手,而后拿在赵跃的眼前晃了晃,“这般珍贵啊!” 赵跃瞧着命悬一线的小铜镜终于回来了,眼泪汪汪,猛烈地点头。 赵政的心情突然大好起来,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又捧起了丢在一侧的书简,不再瞧赵跃,然而另一只手还不忘惦记那枚小铜镜,将它包在手心里松松垮垮地按在案几上,“小赵这么粗心万一丢了可不好了,这样吧...我勉为其难替小赵收藏着。” 赵跃瞧着赵政这个奴隶主正在霸占她的东西,万恶的封建社会呐! 赵跃抱紧了赵政按着铜镜的胳膊,还在做垂死的挣扎苦苦哀求,“公孙,小赵的铜镜粗劣,劳烦主子保存像什么话?给小赵吧。” “如何说是劳烦,举手之劳罢了。等小赵寿终正寝,我会命人放在小赵的墓里,让它伴着小赵...长眠。”赵政瞧了一眼赵跃,食指勾着五□□兜的挂绳,轻巧地绕过赵跃前来抢夺的小猪手,而后慢悠悠地又在她眼前左晃右晃,说了一句阴森森又带着威胁意味的话,“若是小赵想不开不活了也没有关系,死于非命我照样埋在小赵旁边。” 赵跃瞧着赵政大大方方地将小铜镜收回了袖子,闭紧了小嘴巴在马车中凌乱:赵小政现今真是捏着她的把柄一捏一个准啊! 赵政鲜少笑得那么人畜无害,将小铜镜塞回宽大的袖子里头,还使唤赵跃认认真真地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赵跃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腰身服服帖帖地拱成一只小虾米,规规矩矩地趴在马车底端仔细地理着赵政宽大的袖子,那小铜镜就在里头放着,只能摸一摸根本拿不出来。赵跃算是明白过来了,她这是被赵小政当成消遣的对象啊,有事没事拿出来逗一逗,省的路上一直看书无聊。 赵跃做好了自己的事,气呼呼地瞧着赵政在那处得意,一直到外头的马车帘子突然掀开来,赵成对着赵政欢喜地汇报,“公孙,我们发现前方夫人的车队了。” 赵政心中的担忧落地,放下书简,小眉头肃然拧起来,“全力追上去。” …… 汇合之后根本无多少时间寒暄,便连饭食也在马车之上草草将就了一下了事。全力疾行了一整日,终于出了赵国的国境,由于边境之地鱼龙混杂,他们不敢停下来,一直行到深夜,入了事先约定好的驿馆才敢停下来。 赵姬被姜英扶着,吐的七荤八素,她从未受过此等苦楚,原本赵政未与她汇合之时,那些粗鄙的侍卫尚还听她的话适当缓行,可等着自个的儿子来了,她的话实际上根本起不来几分作用。 赵姬有些生气,瞧了赵政一眼,便直起了身子保持自己女主人的高贵形象,径直让姜英扶着她进去,好早些入客房沐浴休息。 赵跃扶着赵政下了马车便对着这么一幕,心中只觉得那赵姬太过无情,手中扶着赵政的胳膊紧了紧,算是给他一丝宽慰。 赵政的垂了眸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任赵跃这么扶着,步子也便缓了许多。 “怡…”吕不韦在那驿馆之中早已等候多时,见家臣领着赵姬过来,激动之心溢于言表,口中亲昵唤着赵姬的闺名,话音刚出便瞧见一个样貌俊逸的少年也走进来,生生转了话锋恭恭敬敬地行着礼,“…夫人。” 赵姬听了吕不韦的话,原本饱含深情的目光一瞬间失了光彩,眼睛也瞧向别处,她曾是吕不韦侍妾本就是天下皆知人事实,而今作为太子子楚的发妻,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选择忍着,“吕公为了我们母子的事操劳,真是辛苦了,不必多礼。” 姜英见了吕不韦,面上带着几分得意,虽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口中的称呼“姑父”倒是惊人,赵姬疲乏得厉害,也管不了许多了,羸羸弱弱地催促姜英扶她进客房。 赵政本就敏感,瞧着吕不韦时带着几分怀疑与探究,再观他与自己母亲的互动,手中隐隐的握成了拳头。 赵跃见状,佯装掺扶赵政,实则死死抱着赵政的胳膊,害怕他一时想不开去揍那吕不韦。 吕不韦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赵姬,转身将赵政引在主位之上,他自己则后退了一步,在众多家仆侍卫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在赵政跟前,“臣吕不韦,恭迎少主。” 如此跪拜,怕是连赵政都挑不出毛病,赵政只是没有正名的小公孙,根本受不得这种大礼,这吕不韦这样做无疑是在告诉他,他吕不韦是站在他这里的。 赵政绷紧的手臂缓缓松弛了下来,垂眸瞧着吕不韦,面上没有任何别的情绪,受了他的大礼之后,顺势俯身扶着吕不韦起来,“吕公言重了,政儿日后还得仰仗吕公的扶持。” 吕不韦就着赵政的搀扶起身,而后反握住他的胳膊,上下仔细端详着赵政,眸子里闪烁着翼翼光芒,深情又难以言喻,就像老父亲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公孙果真是长大了,幼时抱在怀中还……那般小。” 吕不韦的那双手不自觉地捧着赵政的胳膊,瞧了又瞧,就差直接抓起赵政的双手来好好唠唠家常了,“眸光带神,样貌端正,日后一定能有一番作为,真好,真好!” 这连着两个真好,让赵跃的脑壳子快要炸裂了,那个没边的传言不是真的吧? 赵政自然也是察觉了那股异样,那种错觉来的突兀,他全身警惕起来 ,刻意偏了身子避开那吕不韦的触碰,“吕公谬赞了。” 那吕不韦却没眼色地跟着迎了上去,赵跃来不及多想那些隐情,只知赵政脑中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是秦国嬴姓赵氏的子孙,他的自尊心那么强烈,要是发觉什么不对的苗头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哪怕只是一些怀疑都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暂且不管这其中的错综复杂,无论怎样赵政也只是这段荒唐情-事纠葛里的无辜稚童。赵跃想到这里,厚着脸皮直挺挺地挡在吕不韦面前,彻底隔开他灼灼的目光,好让他意识到自己出格的行径收敛一些,“吕公,公孙的房间在哪里?” 吕不韦如梦初醒,反应也是迅速,面上不着痕迹地换上舒适的笑意,对着赵政依旧恭敬,“公孙尽管跟老臣来。” 赵政的目中极少含着困惑,这礼遇早已出乎他的料想太多。这哪里是间客房?只消休息一日便要赶路理应一切从简,他盯着这些豪华的配置,当真是尽可能将最好的都给了他。 赵跃站在那屋中只觉得无比尴尬,这宠得都快没边了,那床榻之上的被褥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上品,屋中还配了书室与浴室。可这是没道理的事,若是捅破后果不堪设想。 等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赵政眸子里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顺手便拿起案子上的茶壶。 赵跃眼疾手快抱着他的手,将那茶壶夺了下来,摸着那茶壶才知里头是一壶的开水,格外烫手。她赶忙放在一侧的案子上,而后靠着双手摸着自己耳垂缓解那灼热之痛,“无论怎样,公孙都要忍耐,早日回到大秦才是最要紧的。” 赵政闭着眼,手心泛着红,赵跃知道他生疑了。 吕不韦心思极为缜密,他们一行人极少,除了来接应的吕不韦以及几个扮成家丁的护卫,便只有两名侍女,赵跃服侍赵政,姜英服侍赵姬。 姜英比赵跃大了好几岁,十一二岁刚出挑的年纪,每每见到赵政都会脸红,虽说举止上还算矜持,可是赵跃瞧着她唇口上新抹的桃红脂膏以及眉梢上的青黛,就知道她心思有些不纯净。 路途之中,赵姬又不适了,只好停下来小憩,赵跃拦着姜英过来送东西,那股子香气让她脑壳发晕,待会若是熏到赵政,倒霉的还是她小赵。 赵跃好不容易把赵政给劝住了,花了一整夜编的天花乱坠,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赵政相信吕不韦对他这么好只是因为成蟜那处有华阳夫人一伙的羋姓一族支持,他完全没有多少出路,等成蟜上位他极有可能被当做异己铲除,所以只能站赵政。 赵政心中释然,他也知道只要好好忍耐,先回到大秦夺了太子之位才是上策,所以面上还得尊重吕不韦事事以他为重。 “是夫人要送东西给公孙的,劳烦妹妹通报。”那姜英仗着赵跃年幼,加之赵政老是以虐赵跃为乐,便不把她当回事,假装说了下缘故就直接往马车上爬。 赵跃气的一脚踩在她白净的鞋子上,“公孙已经睡了,你明日再过来吧!” 姜英本不想与赵跃一般见识,反正姑父收养她十几年,为的就是将来给赵政做夫人,赵政日后的事哪一个得靠着姑父?现今她只消忍耐,不惹事情便可,“你这小丫头,连通报都不去,如何知道公孙睡了?” 赵跃下巴抬得老高,“姜英阿姊,虽说你比我老了几年,可是按着资历,我比你先来,而且姐阿姊搞搞清楚,你是粗使丫头,我是贴身丫头,我也没必要和你汇报公孙的事。” 姜英被赵跃气的够呛,整个队伍之中谁人不知她的身份只是暂时的,这小赵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你!” 赵跃捏着鼻子,在那处矫情,“还有,公孙只是个小孩子,香粉涂多了会熏到公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