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万梅山庄重病不起的柳伯,千年苦工心里苦成黄连,却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盘点完账目后,还勉励了手下两句:“冯掌柜辛苦了,账目做得很是详尽,往后还要劳您用心了。”
浑然不知的冯如海憨厚一笑:“东家说的哪里话,这不是小的本分么。”
他虽然退隐江湖多年,儿子都能上房揭瓦了,如今自己也开口闭口自称“小的”,十足自谦,但那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宋玉红。
昔年他与西门吹雪比试,作为剑神初入江湖的第一个对手,冯如海自认尽了全力。之所以落败还能活下来,并不是天意垂怜,而是剑术初成的西门吹雪没有当真取他性命。
误以为被变相看低了的冯如海满心不自在,他爽直惯了,又正是盛名在外的年岁,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手上,即便是西门家的少庄主,也难免觉得颜面无存。
“为何不杀我?”
明明该是拔腿就逃的时候,但冯如海不仅不跑,反而就那么躺在地上,捂着血流如瀑的伤口追问:“我既然输了,就没打算赖账。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眉目冷冽的少年看着他,眼眸如剑光一般清寒,沉默许久后才答道:“你没杀孙拓。”
冯如海瞪大双目。
孙拓便是抢在西门吹雪之前先向他约战的剑客,同样是初出茅庐,心比天高,想要踩下剑镇山海的重剑客,当做自己一步登天的踏脚石。
奈何不敌冯如海。
这年轻人自觉丢了脸面,不敢再在塞北立足,竟是直接丢下家中的老父和妻子,自己一个人远走他乡了。
“你一直暗地里关照孙家翁媳。”
从小到大,西门吹雪从不知道什么叫“看别人脸色”,自然也不会察言观色。见冯如海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瞪着自己,少年庄主眉间微蹙,想到方才这人坦荡磊落的剑意,这才多说了几个字:“我没有留手,是你自己命不该绝。”
西门吹雪只会杀人的剑法,与人比试也从不留情,这都是实话。
可他并不是生性嗜杀。
除非与他比剑,否则西门吹雪从不杀侠义之士,不杀无辜之人。
乌鞘长剑之下,尚未有一人含冤枉死。
孙拓远走,无论如何都怪不到冯如海身上。可是失去了顶梁柱,孙家的日子顿时难过起来,冯如海看着那茫然失措的翁媳,转头就去托了自己的人脉:若是有女人家能做的活儿,就尽量关照孙家媳妇。
这事他做得隐蔽,连被关照的当事人都不知道,没想到却让西门吹雪当面道破了。
所以少年庄主没有杀他。
彼时,冯如海看着剑神还未长成的背影,愣了许久。
经此一战,重剑客闭门不出十多日,每天望着房梁,不知道是在沉思些什么。
直到他的妻子忍无可忍,把他按在床头洗脸刮胡子的时候,冯如海突然一把将妻子搂入怀中,就着满脸的胡茬亲了她一口,大笑着问:“咱们开个饭馆怎么样?”
妻子被吓了一大跳,手上跟着一抖,刮胡刀险些割断自家丈夫的喉咙。
重剑客大喊:“你要谋杀亲夫啊!”
差点丧命在妻子手下的冯如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正如他决定了要退隐,从此以后,江湖上就再没有大名鼎鼎的重剑客。
也正如他记着西门吹雪的不杀之情,当万梅山庄老管家找上门,问他愿不愿意给宋氏酒坊做掌柜的时候,胖了几圈的冯如海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兢兢业业,未敢懈怠。
若非身在宋氏,按冯如海的脾气,本该跟在柳伯身后,把宋坊主唤作“夫人”。
“东家。”
冯掌柜送宋坊主上车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道:“今儿是七夕,晚上的观星会可热闹了。您若是有兴致,也可出门一游。”
其实他想说的是,七夕观星,爱侣相约,连他这样的糙汉都被妻子拎着耳朵教训了,严令即便是天上下刀子,也得陪她出去凑热闹。
东家您人都到塞北了,难道就不想见见未婚夫婿?二人携手同游一番,话说开了,自然也就该和好了。
夹缝里生存的冯掌柜满眼希冀地看着宋坊主。
一心挂念着怎么祛除鬼怨打副本的宋坊主:“”
哥们,得亏你不是阴阳眼,看不见你自己现在的模样。
真的。
无知是福啊。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