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玉看着昏睡不醒的凡女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比敖玉更熟悉敖灼的气息。何况他比杨戬到得更早,当时地下剑冢虽然已经被掌珠摧毁殆尽尚未消散的鬼怨血气却还在渐渐上涌再加上全身满是勒痕的河蚌女妖以敖玉现在的眼界,立刻就意识到这里头还有文章。
他只是没来得及当场查看。
那个唤了他一声“阿玉”的凡人姑娘,只和他说了一句话,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像是见到他就安心了似的连吊在心头的最后一口气都散了。若非敖玉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险些要带着河蚌女妖一同跌进幽深地穴。
敖玉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般惊慌失措过了。
一人一妖两个姑娘一起被他接入怀抱斑驳鲜血染上了他的白衣敖玉被暌违千年的熟悉灵气扑了满怀。
那个瞬间,竟仿佛是西海龙宫的旧日重现,他又被存心恶作剧的妹妹拖进了白日舟,梦里被迫化出了白龙原身,一抬眼就能看见满脸不高兴的阿灼,活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跨坐在他身上揪着他锁骨处的逆鳞,简直是要手刃亲兄的架势。
可她的灵气却温暖如火不带一点恶意与威吓,拥在怀里握在手中就像是凛冽寒冬里捧起了一缕午后的阳光。
所以敖玉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救人。
尘土飞扬的废墟里白衣染血的八部天龙单膝跪地,一手抵着一个姑娘的后心为她们疗伤,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凡人,长息神剑安静地悬停在他们身边,恪尽职守地护卫着。反倒是将将重塑剑身的掌珠,即便是被凡女握在手中,也依然嗡鸣不休,像是在急切地催促着什么。
兵荒马乱,狼狈诡谲。
这就是显圣真君赶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场面。
也是他独自一人深入剑冢,发现了缚妖阵法残留的痕迹,还有被掌珠刻意避过的两具喜棺,替无暇分身的敖玉补全了前因后果。
“河蚌的情形不太好,眼下还未清醒,说不出是谁将她囚禁于此。”
敖玉站起身,直面显圣真君:“只是缚妖阵原本要由设阵之人持续供给法力,这次却算得上是另辟蹊径了。”
毕竟生死乃是常事。
凡人寿数一尽,魂魄可以由鬼差处置,留下来的尸身却是要任由后人安排了,大多都是寻一偏僻处安葬。而不巧得很,塞北宋氏酒窖这块地皮正是位于再僻静不过的城郊,土地相连,兼之没有城中往来熙攘的人气镇压,自然易于阴气滋生。
缚妖链一端深入地下,就如同树木扎根一般,不断汲取周边地势的阴气,以及腐化入土的凡人尸身,用以维持阵法运转,将本就法力低微的河蚌压制得无法脱身。
如此一来,幕后之人便能彻底抽手,没有留下足够借以追踪的蛛丝马迹。
乍一听似乎是算无遗策了。
可谁知道最后关头会遇见一个宋玉红。
她体质特异,身为凡人竟天然纯净无垢,且身带厚重功德。阵法原本是要抽取她的血肉来巩固自身,却不想竟会被一个区区凡人当场反噬了凡女心血浸入铁链,这攫取污秽的邪阵起先有多欢欣鼓舞,吸收后就有多悔不当初,像是被扔进热油里的活鱼一般,拼命挣动排斥下,居然让濒死的河蚌再也撑不住了,本就干涸的妖丹乍然裂开数道豁口,残存的灵力血气疯狂外涌
恍惚中突然响起细微的裂响。
与她相融多年的掌珠结界,竟然也紧跟着破碎。
一剑一妖,皆和敖灼极有渊源。即使掌珠还没有生出剑灵就已经断裂,可是,比起以龙鳞为食的河蚌,这把常年被敖灼纳于丹田温养的命剑,反而沾染了更多她的本命真元。
此二者溃不成军之下,所有外泄的灵力乃至于他们铭心刻骨的对同一个人的记忆,阴差阳错间,竟掺杂在缚妖阵极力推拒的凡女血气中,被弥留之际本就魂魄动荡的宋玉红尽数接纳
敖玉神色平静:“连我也不知道,这河蚌与阿灼有什么样的前缘。幕后之人放着天下千万妖族不抓,偏偏就逮了她去血祭掌珠,可见是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说到最后半句时,他正有意无意地直视着杨二爷,含沙射影之意几乎是不言而喻。
杨戬却没有动怒。
他自知,当日之所以能即刻赶来,不是因为显圣真君当真有多“神通广大”,于神仙而言不过弹丸的塞北出了事,高居昆仑山的他也能立刻有所察觉,而是属于“敖灼”的那一份功德,杨戬照应起来不曾有过半点疏忽。
三界皆知,显圣真君杨戬是肉身成圣,凡人信仰供奉与否于他并无妨碍,便是有一日被众人抛诸脑后,真君也是一样的寿数无尽,法力通天。
只不过他作为凡人时,曾居于灌江口,之后又助武王伐纣,哪怕是长住真君神殿了,也时常下凡斩妖除魔,在人间很是留下了一番美名。有百姓主动为他建庙供奉,而以杨戬的性子,实在不可能平白受人香火。
于是真君庙的灵验便一传十,十传百。
二郎真君对此只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