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恰逢寒潮过境,连日大风阴雨,直到大年初五这天,才终于放晴。 风雨初霁,天青云淡。但是,冬日的艳阳终有几分不真实,看着风和日丽,空气里其实颇有几分清冷。 扬子湖,是睿州郊外的一处野湖。湖面并不大,但四周林木茂盛,岸线蜿蜒,水生草木一直长进浅处的淤泥里去,形成了滩涂、沼泽、山林、湖水交相杂处的格局。 两年前,市政府把这里略加整饬,修了停车场、观景台、登山小径等设施,变成了一处郊野公园。但是,相对公园来说,湖区面积又显得太大,管理难免到位,时间长了仍然有些荒野。加上此处距离睿州市区约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路过这里的公交车是郊线巴士,班次很少,若不能以车代步,往来还是有些不便。因此,一直以来,扬子湖都是一个野趣十足的所在,游人并不太多。 上午十点,扬子湖的停车场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仅有的三五台小车,零星分散在偌大的停车场中。 跟着前面那辆高大威武的四驱越野车,陈明潮的豪华轿车也流畅地驶入了扬子湖的停车场。 刚一停稳,罗景天便率先从越野车上跳了下来:“怎么样?我们还是有点儿运气吧,今天这天钓鱼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罗景天是景地置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很专业地穿着一身防风防水的冲锋衣,高筒皮靴,更把他的体型显大了一号。 “知道你是专业选手,设备齐全,我可是什么也没带……”陈明潮也随即下了车。 “放心!什么都给你备好了,不用操心。”罗景天大包大揽道。 扛着鱼竿,两人沿着丛林里的小路慢慢往湖边走去。两旁灌木丛生,树林皆是碗口粗的次生林,但也颀长高大。林间小鸟鸣声不断,煞是幽静。 罗景天反复勘查,选了一处背风面阳的地方安顿下来。司机把钓箱、钓椅给他们摆放好之后,先回了停车场,只留下两人独自垂钓。 罗景天打开他的专业钓箱,里面各式饵料、鱼钩……一应俱全。接下来,选点,驾竿,备饵料,打窝……他忙得不亦乐乎,最后索性敞开冲锋衣外套,露出里面的绒布格子衬衫。 “我这饵料是专门自制的,玉米、小麦打碎、晒干,再加上腥味料,专门用药酒搅拌和成。这种料打窝,对鲤鱼最有效。今天这天气,最适合钓鲤鱼。不过,我也备了一些红虫,没准也能搞上几条胖头鱼。” 看罗景天这兴致勃勃的架式,像是真的专门钓鱼来了。 为什么会选择扬子湖这么个地方见面?为什么是钓鱼而不是打高尔夫球?昨天晚上,陈家父子还揣摩了半天。 “罗景天出了名的爱钓鱼,这么冷的天,他总算没有建议海钓!”陈佳兴缩了缩脖子,仿佛海风已经吹进了办公室。 “他球也打得不错呀!他能打多少杆?九十?” “差不多吧,至少是这个水平!发挥好了,可能还不止……” “你呢?能跟他差不多吗?”陈佳潮看着大儿子。 “应该差不多……”陈佳兴的口气可不像他说的那么有把握,他突然想起什么,“跟罗景天打球,可以把佳宇带去!” “为什么?他能打多少?”知道陈佳宇爱玩,但是对他究竟玩到什么水平,陈明潮并不知情。 “佳宇应该能够打到七十多吧!” “真的,他这么厉害呀?!”陈明潮的确有点吃惊。 “我见过一次,那小子,力量、球感都不错!旁边要是有漂亮姑娘,他还可以发挥更好。妈的,那天我都没打过他!”陈佳兴悻悻道。 “我早说过,如果大学里考吃喝玩乐、打球泡妞,他早就毕业了,哪还用拖到现在!”陈明潮这不知道是骂还是赞。 “您觉得罗景天约钓鱼有问题吗?” “不是吃饭,不是打球……这说明他是在避免跟我们在公众场合同框。这个心态值得琢磨!”陈明潮对于见面地点的选择还是有些敏感。 这会儿,陈明潮姿态悠闲地坐在钓椅上,看着罗景天颇为专业地观察着湖面、调整着鱼竿、钓线,兴意盎然的样子,觉得陈佳兴的判断也许是对的,自己太过敏感了。 他口气悠闲地问:“春节哪儿也没去吗?就在睿州窝着?” “女儿快临产了,她妈不放心,已经接回家里,像老母鸡一样,天天守着娃。” “哟,要抱外孙了?这么快?”陈明潮有些惊讶。 “快什么?都二十七了,算是晚婚晚育啰!你们家老二也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让你抱孙子?” 陈明潮这才想起,罗景天的大女儿和陈佳宇差不多大年纪。当年,罗景天在睿州当兵,喜欢上了一个本地的女孩子,转业之后没有回山东老家,想方设法留在了睿州。先是进了一家国营企业作基建科长,随后又下海经商。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虽然他的年龄比陈明潮还大,但成家、育子却样样晚了一拍。 可如今,人家后来居上。一般大的孩子,人家那个已经抱窝了,自己那个还玩得浑浑噩噩。让他去找份工作,还唧唧歪歪地百般不乐意。 想想陈佳宇那股懒散劲儿,陈明潮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抱孙子?丈母娘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去年底刚毕业!” 这么一说,罗景天也想起来:“对哦,你们家老二一直在国外读书!那海归就厉害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将来怕是还要倚仗他呢!” “拉倒吧,就凭他?还不如像佳兴这样高中毕业就回来一直跟着我干呢!” “佳兴当然不错!像佳兴那么能干的孩子,在咱们这圈子里可不多。看来,你是要培养佳兴作接班人啰?” 陈明潮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佳兴……” 罗景天知道,这正当盛年的大老板,没人愿意谈接班人的话题。但这倒让他想起了什么:“你知道金家老大的事吧?听说……肝癌!” 陈明潮有些惊愕:“癌症?!” 罗景天说的“金家老大”,是睿州德诺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金如彪,早年在深圳倒电器起的家,后来挥师进入地产圈,当年可是睿州本地最早一批地产商,但现在的资产规模已被万明大步超越。 “前两天打球的时候听说,金家现在乱哄哄的。他们家关系比较复杂,娶进门的前后就有三房,还有外面那些有名没份的……老金生病的消息传出来后,有几个女人都带了孩子上门要认亲,都怕在世的时候不明不白,事后更没人管了。” 金如彪那人,年轻的时候就生得英俊潇洒,后来赚了钱,女人缘便越发地好起来,里里外外都有不少相好。这一点,地产圈的人都很清楚。 “金家的生意现在主要是长房把着的吧?”陈明潮问。 金如彪的第一任老婆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金德年,小的叫金德伟。虽然老太太平日里只吃斋念佛,百事不管,但这两个儿子早早就被老金带进了地产圈。其中,老二金德伟跟陈佳兴走得很近,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故而对他们家的事,陈明潮会经常从儿子口中听到一些八卦。 “长房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又一直在地产圈里打滚,自然是他们最容易接手。另外那两房的孩子好像还小……” 陈明潮突然道:“听说德诺的金银润园已经拿了预售许可证,是不是年后要开盘了?” 罗景天点点头:“我也听说了。你觉得这个时机怎么样?” 陈明潮边思忖边道:“那个盘,位置还行……如果捂一捂,应该更好吧?” “唔——”罗景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年后,万景新区也该交地价了吧?资金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突然就跳到万景新区,陈明潮不由得心中一凛,马上小心应对道:“放心,融资方案已经谈好了。万景项目是我亲自在跟,保证万无一失。” “我放心——你老弟亲自出手,我哪有不放心的?跟着你点钱就是了!” 罗景天这么说也不全然是谦虚,在万景新区的项目中,万明实业占比75%,负责项目的整体规划、融资安排与住宅部分的建设,是当然的主导方;而景地主要负责商业地产部分,股权占比只有25%。 “咱们兄弟,有肉一起吃,有钱一起赚,还分什么彼此!”陈明潮豪气地说。 太阳已升至头顶,冬日的暖阳,照在湖面上,已经开始有些晃眼。早上出来的时候,陈明潮想到要在野外呆上几个小时,把自己穿得厚厚的。这会儿竟然开始觉得有些燥热了。他也像罗景天那样敞开了外套。 由于一直都在聊天,罗景天对湖面的情形盯得也没那么紧,这段时间里不过钓上来两条小鱼,两人的说笑声更是惊得周围有小鸟扑楞楞地从树丛中飞起。 罗景天说:“咱们再这么聊下去,今天真的要空手而归了。” 他起身去根据阳光的移动调整了一下鱼竿的位置,重新上饵。 再坐下时,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说:“这两天,我听到有人说,网上有个贴子,点了万明的炮……这事儿真的吗?” 见他终于提起这事,陈明潮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但说出来的时候已是风轻云淡:“是有过一个。妈的,不知道被谁摆了一道,害的我年也没过好!幸亏发现得早,我们出手快,现在已经摆平。网上……应该看不到了吧?” “是啊是啊!我也是听说,要看的时候网上已经找不到了。” “网贴好办,媒体嘛,佳兴他们倒还熟。” “也是,有个能干点的马仔,打扫一下,应该可以办得到……”罗景天顿了一下,又问:“上面怎么说?政府那边有反应吗?” 陈明潮同样轻描淡写:“已经向规土局汇报过了,问题不大,估计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政府部门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我们自己能摆平,不给他们添乱,他们才懒得管呢!大把的违建、强拆……他们管得过来吗?几个网贴,屁大点的事!” “也对……过年见过老邢了?他没说什么吧?” 罗景天仿佛顺嘴问道。 两人都是两家大房企的掌门人,自然知道这规划国土局局长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是关键。 陈明潮犹豫着该怎么说,最后还是决定照实说:“老邢过年不在睿州,电话拜年的时候通了个气,讲了一下情况,他让我们早点处理好。这么多年,老邢一直是个很实在的人,对我们也很信任!” 实际上,罗景天过年给邢一鹤拜年也碰了壁,于是故意这么问了一句。这样看来,万明与邢一鹤之间的沟通依然顺畅。 “怎么会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究竟什么人捅的?查出来了吗?” “有些方向,具体结果现在还没出来。”陈明潮有意回答得含糊其辞,无论如何,总不能实话实说——他们实际上是毫无头绪的吧! “有内鬼?” “应该……” “唉,出了这种事,也是提醒咱们,得把自家的篱笆扎牢呀!” 看着罗景天庞大的身躯在湖边转来转去,陈明潮心中不由得漾起一阵烦闷。他打心眼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网贴只是一段恼人的小插曲吧,他可不想让这个不和谐的音符影响未来一整年的运道。 其实,不用罗景天问,陈明潮也知道,邢一鹤的态度至关重要。 虽然他在罗景天面前轻轻一笔带过,但心里明白,那可不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为此,他已经重重地拜托了王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