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7(1 / 1)劫缘首页

陈佳宇就这么魂不守舍地混到了下班。  关于周峻强,他很想知道方晰文的答案。  直接去问吗?  他实在开不了口!  刘昀恒会不会知道?  他想了又想,否决了这个方案。方晰文那丫头,有话也只会烂在自己肚子里。找昀恒,除了暴露自己,不会再有别的收获。  可是,对于谜底的渴望实在让人煎熬!尤其是佳媛今天意外提起顾玉倩的话题,仿佛抽动一根看不见的红线,把他硬生生压在心底的一串心结连根带出,浮上了水面。  回家的路上,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走错了路,竟然拐进了老城区。当看见那家医院的大楼时,他告诉自己:好吧,既然错到了这里,也是天意!  他排着队,把车开进了医院的停车场。  一下来,顿觉一团暑气从四面八方围堵上来,氤氲蒸腾,闷热异常。恍惚想起,同事们都说今天不宜出行,而他果真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办公室,把自己置于强劲的中央空调的庇护之下。  这鬼天气!  在凉爽的英伦岛上呆了十多年,让他几乎忘记了睿州的夏季有漫长的八个月!  他脱下西装,解开领带,扔回到车座上。定了定神,辨了辨方向,这才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医院的大门走去。  已是黄昏,马路上行人匆匆。  路程比印象中的要长,沿途不再是清凉的夜色,也没有了桂花的暗香,倒是大树上的知了,竭尽全力地嘶吼着。  好在她妈不是在这个季节生病,不然每天这么走几趟,真的会中暑。陈佳宇下意识地这么想。  终于,他看到了那一排排宿舍楼,整齐但是陈旧,透着几分破败的景象。方晰文的家会在哪一栋?他不禁猜测着……  可是,每一栋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他一边打量着,一边慢慢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这栋单元楼与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楼一单元的那套大门上方挂着一个黯淡的招牌:“达人网吧”。  没错了,这就是那天他逃出来的网吧后门。  他停住了脚,不知所措地看着两边——不应该再往前走了吧?那么,该往哪儿?  他站在那儿至少发了十分钟的呆,依然没能让已然“死机”的大脑重启。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而且是在如此酷热的时刻!他已经汗如雨下,衬衣贴在身上,汗珠还在从前胸、后背、头顶、脚底、腋下……从身体各个部位快速渗出。他昏沉地站在路口,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 “黐错线”吗?  他掉转头,开始往回走。  路程虽然不近,但好像没有多久就回到了医院门口。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停车场,反而再次掉头往回走……  当他第三次走到网吧后门时,觉得自己已处在脱水的边缘,神志也有些昏聩。  他环顾四周,幸好,没有多远,拐角的地方就有一个杂货小店。他走过去。昏黄的灯光下,老板娘坐在柜台里面,端着饭碗,眼睛还盯着墙上挂的一台小电视。窄小的铺面里,各种油盐杂物挤得满满登登。他在冰柜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瓶矿泉水。收钱的时候,老板娘看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一个如此俊美的年轻人,却如此失魂落魄、眼神迷茫,由不得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陈佳宇拿着水,走回到街道上,小心地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这个只在广告上见过的矿泉水竟然如此冰凉可口。他一仰脖子,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  没等他缓过气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烧开的锅炉,从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里都在往外蒸腾着热气……  就在他呆立在人行道上,近乎绝望地扇动着衬衫时,忽然背后一阵喧哗,回头一看,竟是网吧的门被从里面推开,透出一道亮光。他下意识地便想躲开,却被里面走出来的一个身影吸引住:那是一个儒雅严肃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里正在愤怒地唠叨着什么。而且,老太太还不是一个人,她手里拖着两个九、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都背着书包,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接着,后面又跟出一个人。陈佳宇定晴一看,竟是那天在网吧里见到的彪形大汉!但这会儿,那大汉跟两个小男生一样,低眉顺眼,耷拉着双肩!  陈佳宇好奇地闪进一旁的树影里。  只见老太太神气活现地押着那个小男孩往前走,又回头教训那大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的小学生就不许他们进网吧!打游戏打到这么晚,能有时间写作业吗?”  大汉恭恭敬敬地送了老少三人出来,陪笑解释道:“是的,是的!平时都不让他们进的,今天说是家里没人,进不了家门……”  “家里没人可以到姚老师家里啊!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吗:姚老师家可以随时来写作业,爸爸妈妈回来晚了还可以留下来吃饭,为什么要到网吧里打游戏呢?”  “那您带他们回去,我就不送了啊……姚老师,您慢走啊!”大汉在路边站定,点头哈腰地目送着三人离去。看来,说话的老太太就是姚老师本人。  “行,行,你回吧。这天,要下大雨似的……我带他们上我家吃饭去。”  陈佳宇低着头,等着老少三人从他身边经过,差点没笑出声来:  原来方晰文的妈妈是这么厉害的一个老太太,难怪她平时就是一副怯生生的乖乖女模样。  他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三人拐进一个小道,最后又进了一个单元门——看来,方晰文的家就在这个门栋!  他静静地在楼下站了片刻,突然觉得忙乱了一天的心从半空落到了地面,一丝清凉的微风吹过,被暑热烧到迷乱的神志好像也开始恢复清明。他抬头看着那幢灰旧的宿舍楼,不知道哪扇窗户是她们家,但是这会儿每扇窗户里的灯光看上去都透着亲切!  他抖了抖汗湿浸透的头发,仿佛大功告成一般,掉头往外便走,心情竟是从未有过地轻松!  没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对:一大滴水珠落在脸上,接着又是一滴,再一滴……  不好!  这姚老太太真是毒舌,说风便是雨!  他加快了步伐……  又一阵凉风刮过,闷热的空气好像被撕开一道口子。风从敞开的领口钻进胸前,竟然在盛夏天里让人感到了一丝凉意。还没等他真正体味到舒爽的感觉,一阵疾雨便裹挟在风中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陈佳宇拔腿便跑!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一下子都不见了踪影,很多人都钻进最近的屋檐下,躲避着夏日骤雨的锋芒。  可是陈佳宇的脚步停不下来,整整一天都在翻腾的情绪好像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他在雨中大步奔跑着,冰凉的雨水浇在炽热的皮肤上,心里却有一种想大喊出来的冲动!  渐渐地,医院的外墙已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他决定一鼓作气,冲到车里!  就在拐向医院大门的瞬间,莫名地,他竟扭头往大街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这么一眼,就看见雨雾之中一个熟悉的瘦削的身影正抱着背包远远跑来。他想也不想就迎了上去,未及收脚,两人一下撞了个满怀!  “哎哟……对不起!”  方晰文一声尖叫,下意识地道着歉,接着一抬头,竟愣在了雨里!  “这边……车在里面……”  陈佳宇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医院里跑。  沿着那天她带他走的路线,他拉着她飞快地在医院的建筑间穿行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迅速钻进车里,啪地关上车门,顿时把轰隆隆的雨声也关在了车外……  陈佳宇大口喘着气,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头湿到脚,恨不能每一根睫毛都在往下滴水!而对面的方晰文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落汤鸡一般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尽管她一声不吭地低头忍耐着,但是牙齿仍然哆嗦地碰出了轻响。  陈佳宇想了想,一咬牙,又拉开车门冲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大筒包。原来,他记起后尾箱里放着球包,里面应该有干爽的浴巾和备用的球衣。  他抽出一件T恤,递过去:“要不要换?”  方晰文摇摇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浴巾。  陈佳宇不再多言,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扒下湿透的衬衣,扔到后座,然后套上自己的T恤,又翻出一条毛巾,囫囵吞枣地擦干了头发和胳膊。  “你怎么这么傻?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躲一下?从这儿跑回家怎么也得十五分钟吧,还不淋成落汤鸡了?” 看见方晰文低头拘谨地缩在座位一角,湿答答的头发还在滴着水,陈佳宇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似地数落着。  “喜欢在雨里跑的不只我一个吧?”  一句话噎得陈佳宇说不上话来。  是啊,不开口,她就是父亲的“方秘书”;一开口,她就秒变成他的“方大哥”。为什么会有这种切换?她就不能一直是那个机智风趣的“方大哥”吗?  他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发泄自己心里的闷气,一伸手启动了发动机,又啪地摁下了座椅加热开关。  随着皮座椅渐渐热乎起来,陈佳宇觉得湿漉漉的裤子正在被烘干,旁边的方晰文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浑身湿淋淋地在座位上冻得抖抖索索。  车外的暴雨仍然一阵紧似一阵,如注的雨水毫不留情地倾泻在车窗上,窗外白茫茫一片,车窗上蒙着厚厚一层水雾。  陈佳宇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开动汽车,她的家近在咫尺,只需要五分钟,她便可以回到温暖的家里,那里,有干爽的衣服,有等候的家人,还有可口的晚餐……  可是,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听着暴雨疾一阵缓一阵地抽打着车顶……他费力地驱动着一片空白的大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借口,能够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让他再尽量拖延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他突然意识到,方晰文竟然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这让他不安的心里生出几分勇气。  他转动了一下身体,刚想开口,却突然瞥见座椅背上搭着的西装,记起那是先前下车的时候脱下来顺手扔上去的,便一把掀下来递给方晰文:“披上!”  不料对方身手敏捷地一把格开:“不用!”  碰到她冰凉的手指,陈佳宇有些恼火:“我的衣服就这么碰不得?!”  方晰文有些不知所措:“不是……我是怕,身上太湿……”   “不湿还让你披什么!”  他执意伸过去,却见她下意识地一缩肩膀仍要躲闪,心下一气,竟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抡起西装,一把就要把她装进来。方晰文促不及防,条件反射式地往后一避,身体却正好撞在他撑着西装的手上,只听见他牙缝里“呲”地一声,知道是他的手腕撞到了车框,心中愧疚,赶紧欠身一让,不料一股大力突然从背后袭来——陈佳宇双臂顺势一个合围,将她连人带衣服都卷进了怀里!  方晰文显然一惊,下意识地猛挣扎起来,他却豁出去一般,两只胳膊紧紧箍住,丝毫不打算放松。长年运动的身体肌肉紧实,纤长的两臂十分有力,倒显得那个冰凉单薄的身体象落入陷阱的小鹿一样,陡劳地作着最后的突撞……渐渐地,他感到那只小鹿终于放弃了抵抗,轻轻颤抖着,喘息着……  “闹不动了?”他问,居高临下看着爪里的猎物,眼神还有几分戏谑。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年轻男性的火热气息紧紧围绕着她,让她双颊绯红。但她仍然倔强地沉默着,似乎随时打算一跃而起、挣脱而去。  陈佳宇叹了一口气,放松两臂,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暖过来没?”  方晰文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圈却蹭地一下红了。  陈佳宇重新轻轻把她拥入怀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推开我?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为什么你总是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管你用什么面孔对别人,对我不可以!不要用那副面孔对我……”  他没有看到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没有听到她在心里的回应,只感到怀里的小鹿终于放弃了挣扎,似乎也在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不知什么时候,车外的风雨已渐渐稀疏,雨点敲打车身的节奏已经从激昂的交响乐变成了宁静的小夜曲。  不管皮座椅怎么热力十足地烘烤着,衣服总还是潮湿的,加上外面还是盛夏暑天,这样的冷热交织总是奇怪的。陈佳宇终于无比艰难地说出那句:“送你回去?”  方晰文默默地点点头。  一道耀眼的光亮刺破黑暗,车灯下,可以看到雨帘依然密集,但雨势已近尾声。  沿着他刚才一次次用脚丈量的街道,小车龟速行进着。就在他打算拐进通往她家的小路时,方晰文却低声道:“就在这里吧。”  陈佳宇踩下刹车,停在路边:“还没到呢!”  方晰文没有问他为什么说“还没到”,只是坚持:“不用了,我这儿下。”  “雨还不小呢,衣服还是湿的,出去一吹风、再淋雨真会生病了……”  方晰文朝窗外看着:“下雨,我妈肯定在窗口等着……”  陈佳宇明白了她的意思,让步道:“那你顶着我的衣服过去?”  方晰文看他一眼,反而脱下他的西装,背上自己的双肩包就要开门。  陈佳宇心中一急,突然想起什么,道:“等等,我有伞!”  他一伸手,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小抽屉,果然里面躺着一把粉色的折叠小阳伞。他掏出来,递给方晰文。  她看着那缀着褶皱的伞裙、娇嫩的颜色、还有那迷你的尺寸,眼睫不由一闪,口气生硬地拒绝道:“真的不用了!”  这瞬间的凝滞没有逃过陈佳宇的眼睛,他急道:“你别想岔了,这是佳媛落在我车上的,春节我们俩自驾去海南的时候她带的!真的!”  方晰文的脸色缓和下来,抿嘴一笑:“这么袖珍的玩艺儿,就是女孩儿在太阳底下的道具,还能真指望着它遮风挡雨啊?”  如此一晚上,第一次看见方晰文脸上露出笑容,陈佳宇乘势握住她的手,好言哄道:“你只当头上顶了一块塑料布,行吧?要不拿,我就跟着你开进去!”  听他如此威胁道,方晰文真的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跟着进去。看见你这车,还有你这样子,我妈保证不会打死你!”  陈佳宇大笑起来:“好吧,我秒怂,我可不敢惹你们家姚老师!”  这句话里显然疑点重重,正要跨出门去的方晰文忍不住回过头来重重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这么看我,这个打死我也不会跟你说……” 看着眼神困惑的方晰文,陈佳宇心底的快乐几乎要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