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刘昀恒还在办公室里低头忙碌着。 刚才,正跟岳父说着事儿,外面通报说景地的罗总到了。这是事先约过的,当然不好让人家等,陈明潮示意他迟点再来,他也只好回办公室等。 外面传来敲门声,没等他叫进,门已经推开。一抬头,却是陈佳宇晃了进来。 刘昀恒小有诧异:“这个点过来?找我一起回家吗?” “找爸取点东西,却碰上罗叔在里面,我等他一会儿。”陈佳宇随意道。 踩着点过来是不假,却不是找父亲,更不是为了和刘昀恒一起回家。 听了皮埃尔两口子一席话,陈佳宇决定听从他们的意见:怎么都得试试!可真到动手的时候才发现,想找一个和方晰文单独面对面的机会还真是不容易。 如果是当年在学校,这事儿很简单:直接去姑娘公寓敲门,或者候在她上课的教室,一碰一个准。可现在,万事不同,诸多忌惮。想来想去,还是在公司里堵她最方便。 他在上楼的时候就预想着各种方案。父亲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老板坐里面的大间,秘书在外面的小间。怎么能够不露痕迹地把方晰文堵在办公室里?直接往父亲房里闯自然是不够胆……他走近了父亲的房间却又折回头。 正在犯难的时候,竟见方晰文在走廊上迎面朝他走来。 真是老天佑我! 陈佳宇的笑容已经绽开在脸上,却见方晰文扭头向身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说着什么。他这才注意到,方晰文其实是陪着景地置业的总裁罗景天往父亲的办公室方向走。他的眼里只有方晰文,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身边还有一串人。 他只好顺势把笑容迎向了罗景天:“罗叔好!” “哦,佳宇啊!好久不见!”罗景天亲热地拍着陈佳宇的肩膀。 陈佳宇心道,哪有好久,上次碰见他也是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 “我来跟你父亲说点事。” “那不耽误您了。”陈佳宇赶紧闪在一边,故意站在了方晰文的那边。 一群人从他身旁擦身而过,他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方晰文垂下的眼睫从他眼皮子底下一掠而过。他发誓,在她的衣袖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身体时,她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绯红。但是,她的脸色看起来为什么那么苍白?而且,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更显瘦削。 已经是下班的点,罗景天却带着人马匆匆赶到,显然是有急事。估计方晰文这做秘书的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陈佳宇决定等。 虽是自家的公司,可也不方便在走廊上乱晃。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他发现刘昀恒的办公室里还有人。这儿虽然离父亲的办公室远了一点,都不在同一楼层,但是财务部门独门独户,相对清静。而且,跟昀恒在一起,也远比跟大哥一起自在。 刘昀恒证实了他的说法:“对啊,我也是因为罗总才被打发了出来。” “这个时点这么匆匆忙忙地带人过来,有什么急事吗?”陈佳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闲问道。 “听说是为了老印刷厂那块地,过几天不是要拍印刷厂的产权了吗?” “哦,那个我知道!不是元茂实业想要吗?” 刘昀恒眼神一震:“你怎么知道?” 陈佳宇说:“他们找我们做融资方案啊!项目是外地分行找来的,因为地是睿州的,所以想找我们一起联合做。以元茂这样的巨头企业,估计总行审批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刘昀恒赞同他的判断。 所谓老印刷厂,是睿州市的一家老国企,但是设备落后、技术落伍,企业效益早就不行了,唯一值钱的是厂子占的那块地。 最早那一片连着几个工厂,是睿州早期的工业区。后来,慢慢地,厂子一个接一个地倒闭,城区倒一点一点地扩大,那地段现在已成了繁华的商业区,印刷厂旁边接二连三冒出几条小商业街,政府想顺势引导成商业中心区。只是,印刷厂虽然不行,员工却还在,年轻的还好,跑得不剩几个了,就是一大堆上了年纪的、退休的老员工,只能死守在工厂。因为地段不错,厂里这几年破墙开店,勉强把剩下的员工养起来,但也只能这么不死不活地捱着。 就是因为印刷厂有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存在,一些早就盯上这块地的房地产商们也轻易不敢动手。当年,第一轮国企改革的时候,周边有的工厂动手猛了一点,员工一下子没了着落,闹得挺凶,还跑到市政府门口静坐过。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市里对印刷厂的处置难免缩手缩脚,谁也不愿意把这事儿搞成了自己手里的烫手山芋。地产商一看市里的决心不大,投鼠忌器。而厂里则借机强硬起来。 现任厂长胡进强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反正也没啥上进心,就指着这块地,为员工拼出个养老钱来,便混不吝地死扛着,倒获得了员工的一致支持,都叫他“胡坚强”。 只有到了现在分管规划建设的副市长赵文恒这儿,真正想把这一片商业区重新升级,连片开发,老印刷厂的改造问题才又提上了日程。 他私下里做通了胡进强的工作:“光守着土地又挣不到钱,不如想着怎么盘活这块地。靠你们自己经营,没资金,没人才,也没这能力。乘着现在房价上涨,土地可以卖个更好的价格,而且顺势一起把员工的安置问题解决了,让员工有了新的依靠,大家才是真的感谢你。” 胡进强知道自己过两年一退休,这事儿还不知道折腾成啥样,不如此时一步到位,彻底解决。 如此一来,老印刷厂的产权转让就不仅仅是产权,也不仅仅是一块土地,而是牵涉着几百个员工生计的复杂工程。 但对于觊觎着这块土地的几家地产商来说,再复杂也总算是有了解决的希望,大家都积极活动着准备起投标方案来。 听刘昀恒这么一通解释,陈佳宇才知道老印刷厂的这块土地背后还有如此复杂麻烦的背景。 “爸爸对这块地也有兴趣吗?” 刘昀恒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们以住宅开发为主,这种商业地产项目,我们不专业。” “那为什么罗叔会找过来?景地有兴趣啰?” “那是肯定的。本身景地的主攻方向就是商业地产,而且,我听说印刷厂旁边有块地是景地的,他们自然想把这个厂也拿下来,正好连片开发。” “那可不一定,”陈佳宇不以为然道,“那块地我跟着华总去看过,旁边不是有个老的红旗商场吗?早被元茂收了,人家还想连片开发呢。” “所以这事儿就激烈了,后面不定争成什么样儿。” 陈佳宇想想又道:“既然你说我们对这块地没兴趣,八成罗叔也知道,为什么他还来找我们?” 刘昀恒摩挲着自己肉乎乎的下巴:“我猜啊,这次产权竞标的结果其实跟市里有很大关系。你想啊,印刷厂怎么也是背着国企的名份,不论是股权转让还是人员安置,不都是政府说了算吗?罗景天今天来多半是想把我们拉进去,联合竞标,这样爸爸的人脉关系就用得上了。毕竟,他从去年万景项目上已经看到了万明的能量。那次是我们主导,他参与。这次不就反过来,他主导,我们参与?显然,他想再复制一遍这种合作模式。” “也不是不可以呀?为什么你认为爸爸不会出手?” 刘昀恒沉思了片刻道:“我估计景地这次来,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关系不够,另一方面也是钱不够。他前段时间不是刚从我们这儿买了一些万景项目的股权吗?显然占用了不少资金。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也分身乏术。我们的主要精力都在万景项目上,而且……” 说到这里,刘昀恒奇怪地住了口。陈佳宇不由得催促道:“而且什么?” 刘昀恒犹豫着说:“这个你在外面可不能说,公司里估计也没人知道,是爸爸问我资金安排的时候我才推测到的……”他压低嗓音,“后面,爸爸可能还有其他想法……所以,我猜他现在肯定没心思搞这个。” 以刘昀恒的能力和他对公司的了解,陈佳宇相信他的判断八九不离十。 如果父亲的决定是拒绝,那估计他们俩的会面时间也不会太长。陈佳宇担心罗景天一走,方晰文也可以下班了,便有点着急想过去。 “我去看看罗叔走了没。” “好啊!如果他走了,我还要上去跟爸爸说点事。一会儿,要不一起回去?” 陈佳宇随口应着,脚下倒跑得飞快。 到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外,他小心地探身一瞧,里面那道门还紧紧关闭着,方晰文则独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前。 看来事情还没说完。 他转身就想走开,可又一想,刚才好像看到方晰文是独自一人,罗景天带来的人并不在,他有点舍不得放过这样的机会。 于是,他又折了回来。 本来他还想找点什么应景的开场白,不料方晰文一见是他,直接把头深埋下去,眼睛盯着手里的文件,根本没打算跟他虚与委蛇,但透过发梢隐约可以看见那秀气圆润的小耳垂已经开始泛红。 他忍住了想凑上去轻轻咬住那耳垂的冲动,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那天晚上,你回去没着凉吧?” “没事。”方晰文的声音还算清晰镇定。 “那你怎么不回复一下,害我担心了一晚上。” “那个……晚上回去发现妈妈不太舒服,我守了她一夜,没顾上看手机。” 陈佳宇的心里顿时五味翻滚,但最多的还是愧疚。待到说出口来,却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口气:“有事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好歹抱个病人上下楼,我总比你力气大吧!” 方晰文终于抬起了眼睛,认真地解释道:“没到那一步。那天可能是因为暴雨,气压有点低,她心脏不舒服,以往也有过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发作得很厉害,心脏病人最好还是静养休息,所以,我们决定还是不去医院。但是,怕她病情有反复,我也没敢睡,一直在旁边守着。” 一想到那小小的家里,母女俩相依为命、互相守候的一夜,陈佳宇心里一酸,但嘴上丝毫不软:“以后有事直接叫我,别捱到第二天下午,太阳都下山了,才发个‘没事’,连个标点都没有!” 方晰文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天凌晨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睡着了,上班也迟到了,所以来了之后忙得跟八爪鱼似的……” 不用她说,陈佳宇知道自己的父亲工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怎么办?他现在的心里除了愧恨就是懊恼:以方晰文这样的个性,怎么能够指望她主动?更何况,自己还是老板家的公子,瞧她那股清傲劲儿,断不可能打电话追着自己解释。因为自己的小性儿,他们白白失去了两周的时间。 不管了! 他跨上一步,两手按上办公桌,直接捉住方晰文放在上面的两只胳膊,脑袋几乎要凑到她的脸上,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低声说:“我想见你!” 方晰文没有回答,而是拼命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这让他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姚老师现在怎样?是不是需要你回去照顾?我去你家?” “不要!” “那……” 陈佳宇正待要说什么,父亲的声音突然响亮地从办公桌上响起来,惊得两人都要跳起来。 “方秘书,你进来一下!” 原来是陈明潮通过对讲机传唤方晰文。 陈佳宇瞬间弹开了双手,方晰文乘机逃开。陈佳宇只得眼睁睁地看她闪身进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