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气的头发昏。
她待阿陨向来严苛阿陨幼时一脚踢翻了县衙门前的石宪章,姥姥揍肿了她的小手手也正是这一脚,阿陨把自己踢进了县衙做了一名打更的更夫。
闲话扯的有些远,姥姥想着祖孙初相见,就揍阿陨一顿,似乎有些折孙儿的面子,再者说了阿陨如今又做着江南两省的共主还是给她留点面子的好。
这便扶了扶额,嘴唇颤了颤,问起姜戬的事来。
“你爹爹也不容易,单枪匹马,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来了,如今亲来为你解难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同他,总要拿出个章程才是。”
雪浪惊讶于姥姥为姜戬说话,从前祖孙两个在下邑艰难度日的情形又浮上心头,一瞬,眼睛里就冒了一层泪花。
“他来不过是觉得这南朝也是他的女儿未嫁全是娘家的老话里不都是这么说的?”眼里的那一层泪花儿滚下来雪浪垂眸“便是您都是这么想的,您承认么?”
姥姥拿手利落地为雪浪抹去了眼底的眼泪,有些粗糙的沙砾感一瞬提醒了雪浪:十五年来姥姥养育她的辛苦远远大过她的委屈。
“乖孩儿,姥姥是老派,可姥姥也知道你的苦啊。扮成黑小子满下邑的打更,为了给姥姥看病,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更别提那一年达鲁花赤那侄儿是怎么欺负你的了孩儿啊,姥姥都知道,”她拿大手牢牢地锁住雪浪的手,眼神慈爱,语音温柔,
“你跟姥姥说实话,你如今这样的情势,将来是如何打算的?”
马车颠簸,桌案上一杯茶水摇晃,雪浪端了起来,递在了姥姥的口边。
“我没什么大的志向,起事不过是因着鞑虏滥杀无辜,黄河边上血流成河,起事那一日,天上显出了双龙吸水,白虹经天的奇景,我以前朝小皇帝赐予祖父的尚方宝剑做筏子,收拢了万人之众,方才同您说起的云叩京,他家里是世代贩私盐的大财主,以万贯家财赠我这才成就今日您面前的江南共主。”
姥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素来知晓雪浪的脾性:最是轻描淡写不过,说起来轻轻松松,可个中艰辛怕是有如登天。
“这样看来,那一位姓云的公子果然对你情深意重啊。”
姥姥的感慨瞬间令雪浪翻了个白眼,“我认得他的时候,他正漂在黄河上吃垃圾呢!况且那时我还做着男装,瞧上去还是个黑小子的样子完全是凭借着人格魅力征服了他。”
姥姥笑出了声,好一会儿又拐回到了人生大事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那爹爹最是大男子不过,他既认定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的鬼话,你便拿这个应对便是不管是云叩京,还是宋忱,谁听你的,你便嫁谁。”
她拿几十年的阅历试图说服雪浪,“古来都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女儿家蒙着眼睛便嫁了人。如今可好了,我乖孙儿自己趁着千万身家,无边权利,谁都不怵,谁也管不着,你听姥姥的,暂且老实嫁一个,往后你在后宫里爱养几个养几个,即便是和尚道士、文臣武将,姥姥不管你。”
雪浪没绷住,笑出声来,“姥姥说什么呢?”
姥姥也笑了,“你那爹爹现如今闹了个难堪,你是如何打算的?”
雪浪收起了笑意,“他擅入我南朝疆域,不将他扣押乃是我最大的仁慈。”
姥姥担忧地拍拍雪浪的手,“这爹娘你就不认了?”
“姥姥想闺女了?”雪浪歪了歪脑袋,望住了姥姥蹙起的眉头,见姥姥到底是点了点头,也有些黯然。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二分天下,谁也不要觊觎谁。可我想我那爹一定不甘于此,若他执意要将我朝纳入版图,打便是。”
姥姥惊了一惊,“又要打仗?这才消停没几年啊”她喃喃,“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总会有法子”
雪浪自是知道姥姥的担忧。
中原各地同鞑靼人的战争持续了十数年,民不聊生,遍地饿殍,如今将将安稳没几年,再打仗的话,天下又将陷入动荡。
可她如今也不知如何收场,只安抚地拍了拍姥姥的手,又服侍着姥姥往那软塌歪倒,叫她歇息一时。
马车疾行在官道之上为了不与姜戬再有牵扯,雪浪同姥姥乘了马车,就,阍卫一路随着,往金陵奔去。
宋忱原是要向贵主问安,可以虞向晚却不给这个机会,只让他在马车前听了些许闲言便驱车而行,只余宋忱同云叩京原地伫立,脸色都有些难看。
“一样都是男子,凭什么我做妻,你做夫?”云叩京恨恨地翻身上马,打算追随贵主而去,却被宋忱一句话气的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来。
“云兄何必着恼,贵主视你如兄,待我却不同小弟的祖坟都被贵主扒了,有多恨就有多爱云兄懂得这种深刻的感情么?”
云叩京稳了稳心神,气的头晕,“有多恨就有多爱?这是贵主亲口跟你说的?”
宋忱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执缰望住了云叩京,眼神骄矜。
“不,是我自己想的。”
还未待云叩京反应过来,宋忱已然清浅一笑,调转马头,呼啸而去,只留给云叩京一个潇洒的背影。
云叩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到底在说什么?”
不管云叩京如何迷茫,宋忱却知道无论如何今日是不能再去烦贵主,一路回了姜戬身旁,只拱手回禀:“陛下,目下的确是咱们理亏,此地距离彭城不远,咱们还是先出境为好。”
姜戬尚在气愤之中,黑着脸抬起眼睫,望住了宋忱,气不打一出来。
“我看你是胳膊肘子往外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里是我女儿的国土,老子凭什么走?老子不仅不走,老子还要住这里!”
他越说越气,气得在原地跳脚,“我还要在地上挖十七八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