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人家,都好热闹。
孙老太太提了个主意,让大家把压箱底儿的旧冬衣,拿出来捐给疍民,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在南岸的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如今这事儿吧,捐出来几件衣服事小,为什么捐,怎么捐,捐给谁,却是讲究很多的。
老祖宗这边,听了烦了和咚妹儿的请求,觉得很有道理,想到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搭起来粥棚,周济穷人,其实都是扶助的北岸的人,真正比岸上还苦还穷的水上疍家人,倒是没有帮得上什么。
再一来,儿子权谋和已故的孙子耀祖,早年为了靖海氛,平海匪,可是杀了不少的疍家人,那些官家与民间的恩恩怨怨,她一个后宅的老妇人确实不很清楚,可她觉得,左右都是人命啊,能为这个族裔置办一件冬衣,也算是积点阴德的事儿吧。
募集冬衣的信函,很快都送了出去,这几日各家宅门里,讨论的几乎都是这件事儿。
这个太太说:“那你说,这后宅的东西,流落到外面去,像什么话呢,还是要给那些下贱的疍民!”
那个接话说:“人家信函上都说了,拿出来的冬衣,都是要剪开了裁破了的,就是留个料子,那些水上人家,穿着单衣裳过冬太艰难了,让他们拿了毛料,自己回家缝制去!也不是把你的衣裳直接穿走了!”
又有姨娘说:“听说啊,这个孙老太太,还把葛大师也给请了过来哪,说是到时候哪一家捐出来来的毛料子过秤最沉,葛大师就现场挥毫泼墨,送这户人家一副横匾呢!”
大家都问:“写的啥?”
那姨娘就有些炫耀自己消息灵通似的说:“上善若水!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应景的?”
众人就都点头,说:“好是好,就是不知道那位孙大人,要是知道咱们周济疍家人,当年他家大公子的事儿,过了这么些年,可还无人敢提呢!会不会咱们妇人这边捐了衣服,官场那边,他再和老爷生出了什么龌龊来啊?孙家宅门里的事儿,谁也说不好,可别为了凑热闹,再因小失大,回头再被老爷骂呀。”
那姨娘又说:“早打听明白了,孙大人这回也给他家老夫人站台来了,说是除了过秤最沉的,连着前十位,他都要单独设宴,好好谢谢这些人家呢!”
众人就都了然了,连连说:“啊哦哦,原来这样,看来上次他家老夫人那一病,这些当儿女的都怕了,顺着她老人家的心思哄着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个又敢忤逆了她!如此说来,孙大人还真是一位孝子啊!”
孙权谋想借此机会,找出和疍家纠葛过密的南岸人家,这样的动机,自然无人知晓,以纯孝之名遮掩,最好不过。
南岸圈子里消息,向来比鸟飞得都快,后宅的几圈麻将下来,大家就都打定了届时上孙家凑热闹的心。…
各位太太小姐们,或是出于虚荣心,或是为了给自家官人博个彩头,或是真的想要葛大师的亲笔墨宝,或是觉得家里那些破烂老古董,闲着发霉也是闲着,反正都指挥着下人拾掇起来,算着日子,跃跃欲试起来。
冬月初一,是正日子。
这天一早,孙府门外的大街上,就停了百十辆马车,各家的灯笼挑在车头,车夫们彼此打着招呼,归拢着自家的马匹,都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丑,所以整条街虽然挤得水泄不通,却也井然有序,没有喧闹声。
每架马车的车厢里,都装满了裁碎的皮草棉衣,各种没见过天日的长毛衣裳,此刻倒是出来放了放风。
街上的车多,气味很不好闻,那是一种混合了新鲜马粪和陈年樟脑以及发霉皮草的味道。很多马夫多年以后,还能想起那股奇怪的味儿。
攀比心之于南岸的人,就像是吃饺子不能没有醋一样,从来都是少不了的,否则日子便没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