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苦笑从疏临唇角掠过,他点了点头。
善善终于明白了。
上辈子,明明是公主落水,可闹得满城风雨的却是她和宋疏临,公主就像个引子一般,轻描淡写地就被略过去了,比起她救公主大伙更喜欢谈论她和宋疏临的绯闻轶事。
自己是当了公主的挡箭牌——
“……你个老狐狸!”善善切齿嘟囔。
起身换茶的宋疏临愣住。
善善仰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没说你。”
她说的是皇帝那个老狐狸!这心机,不怪他稳坐皇位三十年之久……
宋疏临笑了。“那你可还要见九公主?”
“见!”善善果断应,“给不给公道是他的事,但我得讨!”
她恨恨地举起茶盅一饮而下,宋疏临居高临下地瞧了瞧茶盅底,想要再续时善善却一把扯住他绶带,将他拉到了身前——
她僵坐在那,头抵着他腹部一动不敢动。
宋疏临也滞住,右手还握着茶壶,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姑娘,又回首望望天井下的戏台,一眼搭上了正仰头看来的沐斯年。
他蓦地笑了,嗓音慵然低哑,“小丫头,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善善窘得不想说话,楼下人倒开口了。“宋少卿,巧啊!”
宋疏临回头,看着沐斯年清秀的脸笑意吟吟,他淡然勾唇,看向了戏台。
而此刻沐斯年眼中,这人背对戏台站着,一手举着茶壶一手拢在身前,好不怪异。
还有这么看戏的?
只瞧这动作沐斯年脖子都酸了,他哼笑,“宋少卿,您不累吗?”
宋疏临笑意洒然,倚着围栏应,“不累,我悠哉得很,不若沐少爷也上来试试?”
他话一落,善善急得掐了他一下,可他却奸计得逞似的,笑得更开心了。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得了吧,我可没这雅致!”沐斯年应声,四处寻望着。“宋少卿,你可瞧见我表妹了?”
“你表妹?”宋疏临茫然问,“我识得?”
你就装吧!
沐斯年一脸嫌弃,“昨日你不是还和她在般若寺——”他突然噤声。
这节骨眼上,他不能再乱说话了。
糟心!若不是和这位宋少卿惹了是非,善善哪会跑出来,瑶草说她是要去解决这个误会。她能解决什么呀,这会儿老太太还在家闹着呢,不把人找回来也不叫他回家。他哪都找遍了,若是燕归坊也没有,那真是无处可去了。
想着,沐斯年突然皱眉。
“宋少卿,我表妹没来找你吗?”
“你表妹为何要找我?”宋疏临反问,浮出个暧昧不明的笑来,“莫不是她对我……”
“别误会!”沐斯年赶紧打住,抽着唇角道,“少卿,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赶紧上楼找人,不料才迈上几阶,又被人拦住了。
“沐斯年,你还真敢来啊,你当这是哪,凌霄楼么?”
不用想也知道这声音是谁——
“哟,小郡爷,您在啊!”沐斯年仰头嬉笑。
江琰冷目哼声,懒得搭理他。
这两人的“宿怨”可不止争花魁一件,他们瞧不上彼此已久。
倒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文人商贾,相互轻贱。一个嫌对方庸俗,一个瞧对方矫情。一个整日冷眉相对,嫌恶之情毫不掩饰;一个虽是嬉笑客气,却折人面子绝不手软。
真是冤家啊!
人都说冤家路窄,可有时候,这冤家还非往一块凑,也是没辙!
往日见面,不斗嘴都枉称“冤家”浪费了这张嘴。但今儿不行,首先这鸾音阁是小郡爷主场,再加之有任务在身沐斯年耽搁不得。
“小郡爷,您这是约宋少卿来听戏的?嗯,我听出来了,兰陵先生的戏,好戏,好戏啊……”沐斯年说一句便退一阶,没几步就下了楼梯,摆摆手,“您看着,不打扰了。”说着又朝楼上招呼了声,“宋少卿,再会!”
宋疏临淡笑,始终没转过身来,沐斯年忍不住又瞧了眼,这才离开了……
善善一直躲在宋疏临身前,好久也没见个动静她耐不住了,小声问:“还没走吗?”
面前人没应,头顶上却传来低哑的轻笑声。
善善登时明白了,他又在逗弄自己。
她气得抬手推开他,猝不及防碰到他握着茶壶的手。
注满的水洒出来,宋疏临一个挥袖将她揽进怀里,水被他截住了,可还是有几滴溅在了她脸上。
善善下意识闭眼,他赶紧蹲跪在地上,攥着袖口给她擦,动作自然而然。
袖子抚过脸颊的感觉太熟悉了。
这双袖子,被她擦过泪,抹过鼻涕;也给她挡过风,遮过雨,连袖口淡淡的檀香味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袖口划过鼻尖,善善缓缓睁眼。
眼前,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清隽英逸。因为着急他眉心拧在一起,明明紧绷着,可眼底却柔得似水,漾着疼惜……
“有没有进眼睛里?”他轻声问。
善善恍惚摇头。
他不放心似的,也不顾自己衣衫沾湿,托着她小下巴打量,见她额角还有滴水抬手便要去擦,却被她蓦地拦住了。
她推开他手起身,和他保持距离,拿出帕子抹掉水滴后匆匆道了声“告辞”便出了雅间。
宋疏临没追,站在栏杆处转身望向她。
从天井楼梯下来直到出了大门,善善脚步坚定得没有半丝踟蹰,甚至回头看他一眼的犹豫都不曾有——
宋疏临眼底深沉如墨。
那到底是不是她。
若不是,那声“六叔”和“拜月老”如何解释,她又如何知晓江琰和九皇子的关系。
可若是,最爱的《清暑殿》她不看,不喜的六安却连饮了好几杯——
宋疏临看看自己的袖子,这习惯连他都尚且改变不了,她却可以?
难不成,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