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缝隙里生出雪白的花花枝在雨前的风里断折,沉沉地坠在地上,白色的花瓣凌乱地散落,花蕊里的露水渗出来被客厅里透出的灯光一打像一滴莹润粘稠的蜂蜜。
第一滴雨在浓郁的夜色里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轻轻地坠落在泥土里留下一小点深色的痕迹。
骤雨的降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地间很快便被密实的雨帘填充,激烈的暴雨浇在广袤的海面浇在青色的石板,浇在丰沛的草木浇在房屋雪白的墙壁被雨水笼罩的大地变成了湿润的版画凡是雨滴落下的地方,都激起一片湍急的飞沫。
暴雨隔着玻璃窗,遥远得不可捉摸。
大片的雨水从屋檐上流淌下来,飞溅到明净的玻璃窗上编成一缕又一缕透明的水串将视野搅得一团模糊玻璃上的人影如同朦胧的色块室外的雨水流畅地沿着玻璃窗流淌下去挡住了地板上水渍的反光。
“我希望早上醒来就能见到你”
有人在说话,但那声音和暴雨一样被充血的鼓膜挡在外面,并不比汗水流淌过颈项带来的感触更为现实。
呼吸带着将要燃烧起来的热度,让空气都在高温里扭曲暴雨“哗哗”地打在地上,将呜咽搅得支离破碎。
视野里充满了水汽,沉沉的夜色在视网膜上扭曲成墨色的旋涡,在几乎要将人搅碎的风暴里,双腿酸软得起不到支撑的作用,她险些要这样滑下去,又被腰间的手紧紧地固定在原地,汗水淋漓的胸膛不由分说地贴上来,那是一种能将人焚毁的柔软热度,和身前冷硬的玻璃窗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衬衫摩擦着衬衫,神经拉直成一条线,室外和室内的窗户都是水淋淋的一片,雨砸在玻璃窗上的力道就像是隔空打在了身上,腿上传来粘稠潮湿的凉意,但又很快被布料摩擦过的质感变成火辣辣的一片,冷和热在身体里交织,大脑里充斥着斑驳靡艳的水花,某个瞬间,就像绚丽的烟花裹挟在水汽里,湿热的水流带着斑斓的色彩轰然炸开!
她颤抖着仰起头,把即将出口的声音咽回喉咙,无力地在窗户上收紧手指、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但手下除了僵硬湿滑的触感以外一无所有,手臂贴在玻璃上痉挛,几乎要无力地垂下去,却很快被另一层热度覆盖上来,滚烫的手指带着湿濡的汗意,将她的手指压在明镜一般的玻璃面上,然后灵巧地插入指缝里,缠绵地摩挲过手上的脉络。
雨下得那么大。
雨水溅在地面,哗啦啦,哗啦啦,声音顺着胸膛漫上来,汩汩地漫过耳膜。
玻璃,夜色,暴雨,庭院散落的花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遥远,水声封闭了感官,如同深海一般静谧的环境,只有自己下坠时带起的巨大气泡,泛上去,摇曳着,流动着,咕噜,咕噜。
周围那么暗,视野里的景物都带着潋滟的扭曲,在无垠的静谧里,气泡终于在头顶聚拢,炸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逸动的流光从无声的爆炸中浮现,颤动的视野里,射下来的光柱以流动的姿态将人包裹,然后又湮灭在沉暗的深水里。
暴雨击打在地面的声音,会让人联想到冬日的阁楼上,壁炉里柴火燃烧发出的,毕毕剥剥的白噪音。
好像就贴在滚烫的火炉边,燃烧的柴火蒸干了身上的水,带来让人几乎要融化的暖意。
真寻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蒙着一层暖黄的光。
雨声那么远,窗帘半闭半掩,从玻璃外面透进来的,却不是夏日应有的透明光线,而是夜一样昏暗深沉的墨色。
雨水从挡雨檐上流淌下来,如同一层密实的水帘。
太阳遮在乌云的后面,天边沉沉的没有一丝光。
房间被雨水映衬着,呈现出幽暗深邃的蓝,只是眼角笼罩在细密柔和的光里,半寐半醒间,有种被温暖的炉火笼罩的错觉。
但那并不是炉火,那是四盏小小的床头灯。
从天花板上直接吊下来,古雅的灯罩细而长,花一样的形状,从里面透出的灯火暖黄,是房间里仅有的光源,对称地,分布在床头的两侧。
雨水与阴云扰乱了对时间的感知,意识从混沌中逐渐苏醒,真寻花了两秒,意识到现在是上午八点前后她在床上浪费的时间再创新高。
被窝暖融融的,让人发懒,她就这么躺了一段时间,静静地聆听窗外的雨声。
在浪费了足足五分钟以后,真寻抬起沉重的手臂,捏上了脖子下枕着的手。
身后传来了吸气的声音:
“你醒了?”
真寻没有理他。
她把自己团一团,缩进被子里,然后驱动着灌了铅的肉体在床上打了个滚,从充满了暖意的中原中也的怀里滚出去,滚成一团被蛹,然后瘫在那里不动了。
看起来是生气了。
中原中也活动一下手臂,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她肩膀的位置:
“你要喝点水吗?”
真寻接受了水,挠开了中原中也,然后重新把自己团成一团。
中原中也碰一碰团子,遭受了极为激烈的反抗。
嗯是非常生气了呢。
该说点什么比较好呢中原中也摸一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开口。
他上次这么心虚还是喝多了酒断片以后,仔细想想也没有过去多久,现在竟然又要面临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了。
他一个人苦恼地待了一会儿,最后去厨房里取来了早餐,绕到床的另一边,伸手去扯床上的团子。
“吃点东西吗?”
真寻在被团里蠕动片刻,终于从被团里探出头。
还是中原中也熟悉的那种淡漠的表情,就像她高高坐在王座之上等待着进贡,而不是蜷缩在别人的床上,衣衫不整,连行动都困难。
她像是个寡言的女王一样,靠在床边吃掉了茶碗蒸,又一次又挠开了中原中也,一个人缩在被子里,拒绝和这个体力充沛、身体素质强健的成年男性进行沟通。
真可爱不是,是情况非常严峻。
中原中也把脑海里“气鼓鼓的黑猫哼哼着把自己缩起来不理人”的画面甩开,他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真寻,想伸手碰一碰她,又忍住了。
他将下额搁在床边,揉皱掌心里的床单:
“你生气了吗?”
“虽然不是正规法庭,但我依然拒绝这样没有道理的指控。”
真寻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线非常平稳:
“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明我产生了无意义的心情波动,特别是在明知人类酒精中毒症状时的一切言辞都不可信的前提下,因为一句没有任何保障的承诺被打破了而心情激荡,这里面不存在任何逻辑。”
你这不就是生气了吗。
中原中也明智地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孤零零地在床边趴了一会儿,确定真寻没有任何转回身的迹象,于是他又绕到另一边,爬到床上,对着她正襟危坐,并尝试着揪了揪被子。
“那个,我昨晚其实没有喝醉我只是,有点兴奋了。”
他揪着被罩的布料,力道轻轻的,但并不放手:
“我可能做得过分了点,你生气也很正常但是、”
他稍微用一点力,声音沉下去:
“别不理我。”
暴雨的声音那么大,他轻飘飘的尾音几乎要被雨水打碎,然后湿漉漉地灌进心脏里。
被子里闷得要命,真寻固执地揪着被单,不肯让他把自己从被团里面扒出来。
但被子和床单之间能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透过那道缝隙,能窥见少许中原中也正坐的姿势但真寻即使不看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一定是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
满脸都写着“我很温顺”,带着“杯子不是我摔碎的”那样纯良的眼神,把缰绳投掷到她的手下,示意她可以随意处置。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以为这种姿态会起到迷惑的作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