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崖有些疲惫的揉揉自己的眉心,他在李策的尸身旁坐下,门口一个短胡子老头鬼头鬼脑的探出半个身子,他手上尚握着一柄圆月形的柳叶弯刀,小心翼翼道,“王尚书走了?”
“走了。”姬云崖也不看他,“走之前还不忘威胁了我一道。”
“这回刑部算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了。”刑部司侍郎兼医令陆驷眼睛耷拉下来,他矮着身子进屋,“李致略不仅是新科武状元,又是王通平那个老家伙捧在手上的宝贝,又是在琼林宴上被唐安公主看上,现在倒好......死了,还死成这个样子......”
陆驷一边怨天尤人,一边将姬云崖的凳子往一边踢了踢,“去去去,别妨碍我验尸。”
“不是已经验过了吗?”姬云崖叹道,“还是说他不是被割面流血过多而亡?”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陆驷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虚长姬云崖二十有五,奈何姬云崖比他好命,二十有二便爬上了尚书之位。
大历九年春,有位吴中儒生凭借一篇《感怀戈壁赋东阳》名震朝野,待到金銮殿上,居然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半大孩子,代宗皇帝龙颜大悦,感叹自古英雄年少,随即一道圣旨,姬云崖成为兴唐史册上最年轻的状元郎,连挑剔异常的太子少师岑棠都写《九重赋》赞他是,“瑶池起危楼,杨葩书华藻。”故他又得了个花名瑶池君。
因为一手好文章,十六岁的姬云崖官拜国子监博士,主讲诗词策论。
明眼人皆知代宗有意提拔他入紫宸殿,将来的左右相,姬云崖也不负众望勤勤恳恳,甚至在琼林宴上,让长他四岁的崇徽公主得了相思病。
但就在全朝上下提心吊胆,都把姬云崖当成第二个杨公南时,他却不负众望的成了个绣花枕头。
一年过去了,新状元不仅文采斐然,且平定了山西水患,荣升正二品光禄大夫。姬云崖正在国子监兢兢业业地写文章。
两年过去了,与他同科的榜眼消除匪患,迎娶太师千金,喜得麟儿。姬云崖仍在国子监写文章。
三年过去了,崇徽公主远嫁回纥,安上门前,文武百官一片乌压压的纱帽中,唯独没有当年琼林宴的惊鸿一瞥。
彼时姬云崖还在国子监里给他的小词作最后的润色。
久而久之,朝中众人似乎都忘了这号人物,坊间谈起也不过是他和公主那些二三艳事以及调侃一句读书读成了呆子。
他就像一场狂风暴雨下过之后又回归了平静,缩在国子监的角落,波澜不惊。
谁料代宗逝世前不知为何忽而下了一道旨意,将他从小小的国子监博士提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刑部,接了祁老尚书的位子。
建元元年,新帝登基,因不愿违逆父意,便一直对姬云崖睁只眼闭只眼,大小官员谨遵皇命,报案击鼓一律送到城南大理寺,故而长安大小案宗一律砸到了寺卿杜秋庭和少卿舒王李谟的头上。
而这回李策事发在胜业坊,里正和两个跟着李策的尚书府府兵都是实心眼,直接就近将尸体抬到了刑部大堂,好在还有个兢兢业业的陆侍郎坐镇。
许久未曾接到案子的陆大人兴奋异常,刑部能否重振荣光似乎皆在此一役,然尸体送来时,姬大人正在暖阁回圣上的话,王尚书亲自出面苦等半宿,才见到了这个挂名尚书出现在了刑部司。
陆大人向来仁慈宽厚,他苦口婆心教育道,“验尸,不能空口胡断,更不能看表象,莫看这具尸体如此惨状,他也可能是毒杀,是绞杀,是......”
“好了好了......”姬云崖负手走到李策的尸体前,原本英伟的面容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一只眼球不见所踪。
“那他...到底是什么死法?”姬云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失血过多而亡。”陆驷毫无迟疑,“胸口一刀,面无碎肉,两侧伤口缝处圆滑而非板直,可见他是被弯刀割面,干净利落。”
“听说是从王通平家出来的?”
“春闱是刚过去的,李策是其中佼佼者,王通平宴宾客,自然不会放弃这番拉拢。”陆驷叹道,“他从安兴坊出来,骑马从胜业坊经过,李策有些醉,王通平便派了二人送他,可因他马性情暴烈,两个随从答话说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青云巷巷角便被李策赶了回去,然后便听到一声惨叫。”
姬云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李策,“也就是说,那两个随从很有可能看见了什么。”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了。”
陆驷苦笑,“他们说当时被李策挥手屏退,等回头时只看见一个什么东西闪了过去,而后便是发现了尸体,第二日京中便传出消息,说是胜业坊有专吃人脸的恶鬼。”
“为何如此骇人听闻?”
“大人难道没发现。”陆驷将李策的脸掰正,用那张血淋淋的面孔对着稍显惶恐的姬云崖,“脸没有找到,而且他死前所指的地方...也让京中众人也颇为胆寒。”
“指的地方?”姬云崖有些疑惑,“胜业坊乃是京中官宦聚集之地,怎会令人胆寒?”
陆驷阴恻恻地盯了一眼姬云崖,“李策被割面后应当还有半口气,来报的胜业坊里正说,他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拼命地往潺潺书院地方向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