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6 章(2 / 2)兴唐夜游首页

说罢,那二人提着裙摆走到竹屋前抬手敲了敲门,唐恣坐在墙头,冷笑一声,他看见那扇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方才还笑脸迎人的顾成业黑着面孔从屋中走出,似乎有些紧张地扫了一眼两个侍女。

他听见两个侍女禀明来意,顾成业一言不发地甩袖接过那支孔雀湖蓝钗,细细瞧了几眼,便又将门“砰”地带上。

唐恣慢悠悠回到花院时,宴席已经开始。

廊下悬着数十盏斑斓的宫灯,乐舞齐奏,亭中早已有一女子旋身而舞,粉衣翩跹卷起一阵花浪,琵琶曲改自高宗《庆云》,较之《上元舞》多一分柔缓,少一分肃穆。

唐恣悄无声息地站到他二人身后,挡住了一盏光,姬云崖侧身腾出一块角落示意他坐下,又有些疑惑地看他的衣角处一点乌青,“你是下河采菱了吗,怎么脏成这样?”

“大抵是墙上的青苔吧。”唐恣也不客气,他席地而坐,借着烛光昏黄,白日里的女眷早已在别院相聚,花院里的男客也不再拘束,长饮高歌。

顾成业早已换了一身浅青色长衫,坐到了主位侧边,满面春风得意。

“顾大人,你身侧那个位子怎么空着?”有人借着酒劲,大声发问,调笑道,“难道是要等夫人上座?”

顾成业还是一副不卑不亢地模样,举杯回道,“好座自然是要等贵客,今夜有贵客上门,吾等自然要服侍周全,怎能占主位,搞不好就成了僭越。”

杨雅贺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般低声笑道,“不愧是顾大人。”

“如今朝中最大一是杨相为首的皇党,二是韩王李迥,既然小杨公子被安排在下首座,那接下来要来的人必定是韩王身边的人了。”唐恣有些醺然,小声嘀咕道,“知竹兄不介意我这么说令祖父吧?”

“吃还堵不住你的醪糟话。”姬云崖有些无奈地压低了嗓子,“祸从口出,有的时候一句话就能要你的命。”

杨雅贺却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唐兄心直口快,况且...若效忠皇上也能成为一党,未尝不是一种夸赞。”

在座都是世家子弟,再者本朝风气自由闲散,那位贵客是谁,在到来之前似乎都和他们无关。

然酒过三巡,众人都醉醺醺之际,顾府外传来了一声尖声高亢的通报,彼时唐恣正抓着一杯葡萄酒喝得快活,就见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被人群佣着走进了花院的门。

浓青色的灯笼烛火照着一张俊美却略显淡薄的脸孔,长眉下一双瑞凤眼淡淡地扫过堂下众人,竟引得一片噤声,谁都以为会有韩王身边的人来,却无人料到来的正是韩王李迥。

顾成业已然掀袍下跪,声音难免得意,“下官参见王爷。”

李迥却无视了他的叩拜,径直在主位上坐下,眼神却逐渐凝在了唐恣的脸上。

韩王李迥,五年前便已手握河西陇右节度使大权,奉旨驻扎边疆,直到新帝登基才借手足情深之名将他接回长安,如今算来也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那张依旧年轻俊朗的外表下却着一股常人难以看透的深沉与谋略,与其说他是个带兵打仗的王爷倒更像是个溺于朝堂的贵气文臣。

当今圣文帝素来庸庸懦懦,但平白长了一颗多疑的心,明眼人皆知他接韩王入京养伤为假,当质是真,故圣旨下达西北后,神策军与十六府卫十日之内悄无声息地布满了长安城,若韩王有半点抗旨之意,便使先斩后奏之权,即刻诛杀他于金光门外。

建元元年腊月,韩王却踏着城外未消融的薄冰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且卸甲摘剑徒步入大明宫紫宸殿,交出了手中所有兵符,圣文帝感激涕零,甚至降阶迎他,还一度传为长安佳话。

但唐恣听到的坊间传闻却大相径庭,有人说,韩王驻扎西北五年,与将士风餐露宿,其中情谊并非几只虎符可摧。

也有人说,韩王手中兵权远超节度使之权,他交出的不过九牛一毛尔,一旦圣文帝发难,江山易主也是转瞬之间。

故以杨公南为首的大臣们费尽了心思拴住韩王府,甚至不惜以杨雅贺的堂姐杨笑云为筹码请圣文帝赐婚,可韩王似乎动了出家当和尚的心思,坚决不允,杨笑云也在相府郁郁寡欢,最后这桩两厢都不情愿的婚事只好作罢。

韩王无后算是给了圣文帝些许安慰,然而他和杨公南彻底结了梁子,手中那支神秘的兵权也成了众人心中一根不得不拔的刺。

唐恣对上韩王望过来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浮出一丝笑意,李迥却只是一瞥,便挪开了目光。

“既是私宴,诸位便不必拘束。”话虽如此,李迥从神情到语气无一不透着冷漠,纵使丝竹管弦再热闹,见到他也不免沉下去几分。

他身旁一个灰发慈目的太监立刻对着顾成业耳语几句,顾成业即刻拱手道,“今日不过是鄙人与夫人为答谢亲朋的小小宴席罢了,殿下赏光来此,诸位大可当殿下是来体恤民情,无需多思。”

这一句下座众人都有小小的缄默,也有大胆的往杨雅贺这边看,人人都知晓其中意味是顾成业将杨相的孙子置于下首座,顺带傍上了韩王,并大言不惭称之为“亲朋”,而韩王竟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首座,鸦色地眼睫下看不出神色,算是默认了顾成业的僭越。

歌舞之声在顾成业地示意下再度响起,唐恣看了好一出大戏,有些好奇地看向杨雅贺,“知竹兄不生气吗?顾成业如此光明正大的结党,摆明了不将杨相放在眼里。”

“有什么好生气的,韩王殿下是与我家老爷子结的怨,说到底同我无关。”杨雅贺小口地吃着点心,看也不看上头的做派,“既是宴席,那咱们只管吃咱们的,各扫门前雪罢了。”

姬云崖瞥他一眼,“下次带你到这种地方还是得提前向陆驷要一剂哑药。”

“我告诉你,该生气的是云崖兄。”杨雅贺挑了挑眉,“你可知当初我家老爷子要将我姐姐许给韩王殿下当侧妃,我姐姐抵死不从是为什么吗?”

“还有这等事?”唐恣笑意渐浓,“韩王殿下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令姐怕不是心里有人了?”

杨雅贺指着一旁假咳两声的姬云崖,啧啧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你别瞧他如今这副酸腐模样,当年也着实让长安的姑娘们惦记了一阵,可惜我姐姐长他五岁,无论如何不好意思说,我还是偷偷看她画像才知晓的......还有那个远嫁回纥的崇徽公主也长他四岁,只可惜都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崇徽公主?”唐恣好奇道,“这我倒是听不少人提过,听说姿容‘皓腕凝霜,人面牡丹’,姬大人难道不喜欢她么?”

杨雅贺正待回答,姬云崖已经铁青着脸道,“我跟她们没有关系。”

唐恣刚想说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身前却陡然出现了一道暗色身影,琵琶奏乐之声戛然而止,李迥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台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个灰发红衣的太监也掌灯跟了上来。

宴席之上忽地陷入诡异的安静,众人心知肚明韩王和相府那点破事,但没人想到韩王会直接找上杨雅贺。

杨雅贺神情倒是一派自若,似乎并不将李迥放在眼里,然而韩王问的却是他身侧那个眼角一只红燕的隽秀少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混杂在沁凉的夜风里,“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唐恣。”唐恣抬起眼,并未起身,也没有惊慌或是自得,只是老太监手中的灯笼在他身周裹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他有些不适地往后推了推,“是姬大人的侍读。”

李迥似乎有些好奇的躬下身,似乎是想凑近了去仔细端详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已然有人不动声色地换了几个眼波,韩王拒娶杨相之女的事情还没凉乎,他这样看着一个长相出众的小厮,不免让猜测多了几分旖旎的意思。

唐恣却分毫未觉堂上异样,因为李迥又皱眉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 他摸上了自己的眼角的那只小小飞燕,就像是和一位朋友说话那样随意道,“这个?这个是被烫的,不过早已经不疼了......”

李迥的眉头依旧紧锁,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再问些什么,顾成业却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韩王殿下可是也觉得这位小兄弟十分面善,方才厅中一见,下官也觉得姬大人身边之人皆是人中龙凤,只可惜唐公子乃是侍读,否则姬大人定会割爱了。”

姬云崖横了顾成业一眼,淡声道,“韩王府人才济济,总不会连一个小小侍读都要向下官讨要吧。”

老太监手中长灯一顿,似乎对他的不识相很是不满,尖声尖气道,“放肆!姬大人就算忝居高位,又怎可对王爷无礼,这......”

话音未落,李迥已经抬手止住了他,那老太监方才还怒目圆瞪的模样立刻变得乖顺,向后退了两步。

姬云崖冷笑道,“殿下已经说了不必拘束,我若还是一口一个尊卑上下,岂不迂腐?”李迥一言不发,神情中似乎疑惑更盛,他看了一眼泰然自若吃东西的唐恣,又在杨雅贺和姬云崖脸上扫了一圈,竟也没有半点怒意。

片刻之后,他又默默地走了回去,顾成业自然是紧跟其后,谁知刚到月门处,那老太监便被迎面而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

宫灯跌落在青石地上,烛火将罩帛烧了个一干二净,老太监年事已高,当即缩在地上哼哼唧唧。

顾成业忙去扶他,惊慌道,“霍公公!”

又转而对那慌忙下跪的丫鬟吼道,“谁给你的胆子闯进来!”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吓得双腿发软,跪下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颤不成声,“回老爷,是......是夫人她不见了!婢子一时心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