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男有女，皆身着百年前的服饰，敷厚重铅粉，高帽广袖，无悲无喜地站着，像一个个规矩的木偶。

而在他们中间，放着一只红顶小轿。

都大人悚然动了动身子，又揉眼看了三遍，那女子对他嫣然一笑，他在确认自己不是老眼昏花之后，双腿一蹬，撅了过去。

再醒来，已身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接他来的女子含笑引其入内，他头脑不甚清明，脚底像踩了棉花，浑浑噩噩地跟着，恍惚中甚至能闻到那些金粉绫罗上胭脂的淡淡香气。

两侧对称而分，楼高约七层，一眼望去，里面亭台楼阁俱全，烟熏火燎，竟瞧不出有多大。

琉璃镂刻成的仙人异兽攀着内殿而上屋顶，其中灯火莹莹，亮如白昼。

他身侧三丈远的回旋廊上有许多古旧贵戚打扮的人正在饮酒作乐，见有人进来，或好奇或探究地看来，均面敷铅粉，如死人般煞白。

都大人早就吓得双股战战，爬也似的被女子牵着来到宫殿正中金池。

金池五方，每一面墙上都绘着色泽艳丽的宴饮游牧壁画，而在每一幅画前，都有一位乐师正奏着乐曲，筝鼓笛琴琶，一样不少。

那调子诡秘而低沉，如同来自幽冥地狱。

都大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五个乐师忽然齐齐抬眼看他，挤出一个怪异的笑，而乐曲声未停，那些眼神空洞阴凉如冰。

女子这才第一次开口同他说话，她的声音像山间泉水一样悦耳，盈盈拜道，“小女子来自狐国，听闻大人一生善待一方百姓，故特来邀你看看我狐国的生死之界。”

都大人虽然名叫都没有，但他好歹还剩一身正气，他撑着半口气，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指着女子道，“本官......不管你们是什么妖魔鬼怪......但是......休要害人！”

于是英雄神武的都大人脱下自己七日未换的臭鞋子砸向了女子。

孙统提及此处，都忍不住啧啧感叹，臭鞋熏死千年鬼，这话半点不假。

且说鞋子砸到她的裙子上，那女子便猛然惊叫了一声，霎时整个游宴的宫中乱作一团，尖声惊叫此起彼伏。

而伴随近在咫尺的乐师奏乐陡然加快，这些鬼魅之音，犹如穿耳入脑。

都大人光着脚被这阵声音刺激得头昏眼花，太阳穴几欲炸裂，但旋即，整个宫殿如忽入黑夜，尖叫消弭殆尽，只剩凄清的乐曲之声，四下暗成一片。

都大人吓得浑身冰凉，正待挪动查看，但刚迈出去一只脚，恐惧和惊异便排山倒海而来。

如那些琉璃仙人中的萤火再次亮起，宾客宫娥仍旧端坐在宴饮的位置上，或举着酒杯，或揽着美人，或歪头听曲。

只不过风流才子与秀美佳人就在这眨眼一瞬成了满宫的枯骨。

四面八方无数黑洞洞的眼窝像是有生命一样盯着他看。

都大人已被吓到极致，冷汗如瀑沿着花白的头发流到脊背上，他发不出声，说不出话，只会茫然而机械地转脸。

女子已不知去向，自己的鞋子被孤零零丢在一旁。

而身侧，那五个诡秘的乐师也成了一具具灰败的骨架，仍持着各自器乐，一动不动。

更让他寒毛直竖的是，耳畔的乐声一直未歇，只是由缓转疾终又变缓。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金碧辉煌的黄泉世界，仰面倒在了地上。

都大人第二日醒来时，仍在自己的床榻上，他抚着额头出门，客栈伴当杂役来来往往，浇水的浇水，送饭的送饭，一切如常。

他怔松一会儿，昨日种种似乎真的是一梦黄粱，擦擦脸正待出门，忽听“咯哒”一声，有个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摔在地上。

那是一枚玄铁令，此刻正躺在唐恣的手上。

其上双树缠绕，一树顶端生出一只长嘶的凤池，一树顶端生出一只露齿的黑色麒麟，中间竟还刻着一枚小小的尖嘴狐头。

唐恣站在红灯萦辉下，掂了掂烧鸡，又掂了掂令牌，悻悻然安慰自己这桩买卖到还算合算。

未至宵禁，街道上人潮翻涌，公子金袍玉带打马而过，美人香扇斜红嬉笑着挑选胭脂水粉。

他透过这些绝妙风景看到舆舍胡姬袅娜着走出，正在木柜后点烛，其上各色果酒在灯火下如梦如幻。

唐恣眼睛一亮，忍不住迈了步子。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唐恣一顿，刚伸出去的半条腿又收了回来，腹诽道怎么今天六部的家伙赶着趟往脸上撞。

但他还是准备礼貌回头打个招呼，谁知招呼还没出口，就看见了水淋淋的姬大人一脸苦闷的杵在那里。

“呃......”对着那双黯然失魂的眼睛和一身湿透的月白袍，唐恣哑然。

姬云崖一动不动站着，拿那双同样水淋淋的眼睛看着他，像在等他先开口。

唐恣憋了半天，举起手中烧鸡，尴尬道，“姬大人吃烧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