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云和里。
蒋江樵洗完澡回阁楼。
腰腹仍旧缠着绷带的男子又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带我一起去杜家小姐的生日宴。”
没戴眼镜,蒋江樵的视线有些散光,走近辨出他手中朝他晃动的是生日宴邀请函,蒋江樵狭长的眸子锋利,夺了回来:“别再乱动我的东西。”
男子问:“不动你东西你能带我去?”
蒋江樵只说:“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生日宴。”
男子挑眉:“放心,我没蠢到这么快又去刺杀姓苏的。”
电影院行动失败后,苏司令和苏大少进出的随行守卫加倍,外人轻易近身不得。他欲入苏府谋份差事徐徐图之,亦被森严的戒备拒之门外。杜家的生日宴,成了最好的机会。
蒋江樵用手帕细细擦拭镜片:“不行。我没有随从。”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男子两手一摊,“老子要当宾客进去蹭吃蹭喝,休想建议老子假扮饭店的服务生。”
蒋江樵乜他:“服务生的制服阿根会多准备一套给你。”
男子气笑:“你个小鳖孙!”
蒋江樵取出抽屉里的一个纸袋,丢给男子。
“什么?”男子抽出来。
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年轻女人身着高领窄袖的斜襟袄裙,模样清秀。
“认清楚。到了宴会你可以尝试从她下手。”蒋江樵重新戴上眼镜,刚洗过的头发湿哒哒,没有梳理的刘海耷拉额前,于他眉宇间投落一片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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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由新一周的茶话会,杜允慈亲自将生日宴的邀请函送到城中各大千金小姐手中。即便他们家中的父兄多半已经收到杜廷海发出的邀请函。但杜允慈和各位小姐的私交自然不该和父兄间的来往混为一谈,全体现在这份单独的邀请函之中。
随着邀请函的发出,霖州城大大小小的报纸也传出杜会长会在生日宴上择选乘龙快婿的消息,一部分专写八卦的风月杂谈不仅重新完整报道杜家和程家曾经闹翻脸的联姻,还专门辟出版面盘点出席生日宴的都有哪些名流公子哥,甚至评选出排名,用于押注,博尽噱头,无疑成为近期霖州城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
杜允慈没在意外面的风风雨雨,一心只为自己在生日宴的最佳状态做准备。
映红边用铁杆子帮她烫头发边说,有种错觉,好像要为小姐办的不是生日宴,而是婚礼。
“是啊,可不热闹得跟婚礼似的。”杜允慈笑着翻动手中的报纸,油墨香不敌空气中的焦味,被吞噬。
待烫完头发,杜允慈立刻让映红喷点香水驱驱味儿。
映红收拾起铁杆子和火酒,不小心碰翻梳妆台面的一个首饰盒,又急忙来整理,生怕摔坏什么物件。
结果还真有块玉佩裂开条细缝。
映红愧怍:“小姐,这可怎么办?”
莹澈的墨玉入目,杜允慈狐疑:“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东西?”
“小姐你忘了吗?”映红可帮她记着,“这就是太老爷留给蒋家的定亲信物,小姐你和蒋先生分别有一块,成对儿的。”
杜允慈方才隐约想起,确有这么回事儿。蒋江樵带着蒋家的那块上门拜访过后,父亲也将杜家这块封存多年快要没印象的玉佩翻找了出来。
虽然已悔婚,但一想到这块玉佩代表着“包办婚姻”,杜允慈就不开心。怎的它现在在她这里?
“没关系,裂了就裂了。”她没好气,本要直接丢了,反正杜家不缺值钱的物件。念及终归是祖爷爷传下来的,杜允慈交待映红将玉佩送回给父亲处置。
“好的小姐!”映红连同装玉佩的锦盒要一并拿走。
杜允慈却又想到了什么,她改变主意喊回映红:“先送到玉器店修补。我另有用处。”
入夜后,阿根依旧等到杜允慈闺房的灯熄灭才离开,回到云和里。
守在阁楼房门外的葆生没让阿根进去。
阿根也听到了里头传出的留声机的音乐,和他在杜小姐那儿听到的一样。他便先等着。
葆生递过报纸给阿根:“你要不要也压个注?”
阿根没理睬葆生。
这并未阻止无聊透顶的葆生自言自语:“这些人啊肯定全都得输掉裤衩。杜小姐中意的是我们先生。先生可没出现在报纸的排名里。”
“等先生在生日宴上与杜小姐互通心意重新定亲,日后结婚,我就不用再躲着。”他心心念念自己无法再在杜允慈面前露脸。他太难受了。这回生日宴他也无法像阿根一样光明正大扮成服务生,只能留在饭店外头当外援。
阿根:“先生赏的核桃,你多吃点。”
葆生自背带裤的前兜里取出两颗,分一颗过去:“你也再来点。”
初九这日转眼到来,随着太阳的落山,霖州城的夜晚较之以往平添几分热闹,穿行马路上的汽车与黄包车陆陆续续拉着宾客前往维斯饭店。
维斯饭店为杜氏与洋商合资的产业,一共六层,上三层客房,下三层分别有中西餐厅、会议室、阅览室、球房、棋牌室、酒吧、舞厅等,是目前霖州城最豪华的饭店。
生日晚宴设于饭店二楼最宽敞的复式宴厅,上一次在这厅里设宴的是苏司令家长孙的满月酒,杜家的排场与之相比丁点儿不小。
华灯溢彩,洋乐靡靡,衣香鬓影,簪星曳月。
蒋江樵由专门等在饭店门口的映红引入厅中,注意力其实首先被森严的警卫吸引。
映红根据杜允慈的交待与他道:“先生你安心,这些军官只是苏家派来协助保护今晚所有宾客的安全,不是来抓人的,没事也不会进来干扰大家的兴致。”
映红又示意餐台的各类点心与酒水:“先生想吃什么喝什么可以来这里拿,这是西洋人时兴的做派。先生可以边吃边四处走走,还可以端上盘子到那边坐着。”
说着映红指了指分布在厅里数根罗马柱周围的沙发椅,年轻的公子小姐三俩扎堆谈笑风生,比起场中年纪稍长之人的寒暄姿态要放松自在得多。
蒋江樵略略颔首:“谢谢映红姑娘。”
“不客气先生。”映红不断瞄着他今晚一身异于往常的周正西装,耳边少许发烫,“我们小姐考虑得周到,怕先生不认识什么人,不适应这种场合,所以要我今晚陪着先生。先生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蒋江樵闻言收敛视线到眼前:“不用了映红姑娘,我一个人可以。不用麻烦你。你回去杜小姐身边。”
“不麻烦,一点儿不麻烦,先生不用——”
“我一个人可以。你回去杜小姐身边。”蒋江樵重复。
较之方才的温文与礼貌,他现在的语调平平无起伏,隐约谙着一丝陌生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