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左右先锋自边关日行千里,奔袭入京,直入皇城。 又过三日,陛下颁旨,京门外三里清障设锦,迎护国公及其子凛王回京。 楚恪对其父此次回京,早早通报陛下一事,并不十分赞同。这些尊贵的排场,有了些刻意讨要的意味。但他又思及父亲此次回京,明是参加寿宴,实则是卸甲荣退。老人家一生镇守边关忠心耿耿,倒也担得起陛下的厚爱。 然而护国公楚行远心中却是稍稍松了口气。他虽常年在边关,但对朝堂之上的阴险算计通晓于心,更是明白自古君王多疑,功高盖主活不久远的道理。因此,这次提前差人递交辞官文书,再慢悠悠回京,给足陛下暗中调查他的时间。待到陛下疑心消散,自然以礼相迎,也是传递个彼此安心的信号: 若你护国公是真心卸任,上交兵权,寡人自然愿意保你凛王府世代荣华。 毕竟,被赐国姓,封王及公,楚行远这一生,得到了武将应有的几乎最高荣誉。护国得民心又手握重兵,是令君王又依仗又忌惮的角色。 这日,宁城上下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的老百姓们都聚拢在主道上,只为一睹护国公的风采。 传说这护国公少年参军,而立之年挂帅,血拼沙场几十载,胜仗连连。是真真正正的护国之脊梁,必将留名青史。 许多妇女们都抱着男婴前来,期盼着沾一沾老将军的英气,日后孩子也能成才成将。 “来啦来啦!看见军旗了!”前方人群中传出激动的喊声。百姓们瞬间欢喜起来,齐齐呼喊着 “护国公安康!” 前排的百姓有幸一睹了高头大马上的护国公本人的风采,虽须发皆白,但黑色盔甲加身,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令人仰慕。后排的百姓虽只能看见飘扬的黑色锦旗,依然激动不已。 马上的楚行远环顾这久未归来的京城,一街一铺,不知是旧景迎旧人,还是旧人不识景。 路过那座熟悉的两层小楼时,他一眼便看到了已有些时日的封条,和二楼空荡荡的屋檐。握住缰绳的手瞬间一紧,竟停在了原地。侧手边的楚恪觉得奇怪,夹了马腹,上前几步,问道: “父王,因何事停留?” 楚行远一惊,瞬间回神,复又驱马缓行起来。 果真是年岁不饶人了啊,人多眼杂,可不能在那人的眼皮底下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楚行远想。 于是加快行进速度,进了皇城。 玄清殿中 陛下特地重整了久未开封的玄清殿,作为远迎护国公的殿阁。 无论是散了早朝的百官,还是被令原地留待的楚恪,都有些疑惑。这是陛下第一次在朝堂以外的地方接待朝臣,而且是屏退了众人。 所以当楚行远踏入玄清殿后,空无一物的殿阁里,只有他和陛下两人而已。 楚行远走到殿内,对着中央站立的那人便是一跪。道一声:“臣,楚行远,叩见陛下。” 中央那人,一身暗绣金龙的白衣。听到响动,并未转身,而是开口道: “护国公,好久不见了” 楚天珩仰头看了看这座殿阁,叹了口气:“转眼都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 “陛下圣体康健,自可长命百岁”楚行远连忙道。 “你我都知这些全是空话”楚天珩语气狠戾起来,道:“你只需知道,哪怕再过无数个百年,我也不会原谅于你就是。” “臣有罪”楚行远低下头。 “现在再说又有何用呢?该听这忏悔之人都不在了”楚天珩话一出口,回忆纷纷涌上,痛苦不已。“你终是如愿得名封侯,千古流芳了。呵呵,这些虚名……” 楚行远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地面。他的脑海里,也全然是过去的种种…… “罢了罢了,我也老了,近来总是能梦到诸多旧人。”楚天珩转过身,再看了眼这空旷的殿阁,缓缓向殿门处走去。“洛哥哥说过不杀你,我便永远不会杀你。” 说完,推门而出…… 楚行远听到那声“洛哥哥”时,终是有什么从硬如铁的心底浮起,一刀刀,割出些凄厉的杂声……他看着这殿阁,仿佛看到很久很久前,几位少年,习书舞剑,饮酒比武,好不潇洒…… 那时候,天珩,还说喊自己“远哥哥”的…… “护国公,陛下有旨,这玄清殿只准开放到今日酉时,之后便要再封了。您看?”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公公的声音。 楚行远默默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玄清殿。 宫外,楚恪已等候了大半日,心里七上八下。他隐约也明白父亲厚功在身,为臣一日,命就在陛下手中。若父亲有事,整个凛王府就完了。酉时过去,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他这才重重送了口气。 凛王府 伤愈的楚洌,携楚燃和府中上下人等在府外等候多时,终于等到前去探信的府兵回报,祖君和父王出了皇城,在归府的路上了。众人忙抖擞了精神,准备迎接久未归府的真正的顶梁柱。 护国公和凛王翻身下马,楚洌与楚燃连忙前去相迎,拜见长辈。 楚天行拍了拍孙辈的肩膀,以示关怀,便径直回自己的房中去了。楚恪看到一双儿女皆是年轻飒爽,心中欣慰,询问着家中的近况,相携着进了府。 “爷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楚燃问道。终归还是女孩子的心细些。 楚恪也未多想,只答道:“日夜兼程,又面见了圣上,许是有些累了。” 楚燃便不再多问。 护国公一行回京的第十日,便是其寿辰了。 清晨起,凛王府便开门济施,向百姓分发寿饼。这是继护国公回京后,时隔没多久的又一件喜事。有消息说,这次护国公是辞官隐退,不再回边关去了。不少人自感有生之年再看不到护国公沙场英姿,引以为憾。故而带着对护国公的崇敬之心,自发向府中献礼。 拜帖早在护国公未回京时,就依礼送至各王侯官臣的府上了。而护国公和陛下单独面谈,全身而退的事情一夜就传遍了各府。故而自傍晚起,前来参宴的轿子、马匹络绎不绝。这寿宴实在热闹非凡。 吉时渐进,护国公入上首席,宾客们也陆续入座。 厅前开始表演起助兴的歌舞来…… 护国公一身黑衣,虽无着铠甲的霸气,倒也老当益壮,身姿英武。喝起酒来,更是豪爽无比。惊地那些文官们竟不敢前去敬酒了。 “护国公多年未见,还是这般惊人酒量,令人佩服啊”有相识的老臣寒暄起来。 “苏兄过奖了,我就是贪杯莽汉而已”楚行远自谦道。 “谁不知道护国公年轻时写得一手好诗……” “真的吗?护国公真是文武双全啊……”年纪尚轻的王侯们皆是惊讶,却不忘再夸上一夸。 “哪里哪里……”楚行远闷头就是一口烈酒。年轻时……近来似乎特别不喜听到这些言语,总能勾起些不好的回忆。 酒过三巡,楚行远略有醉意。 厅前现是些其他王府的小辈们在舞剑祝寿。一曲罢了,楚行远客气地随着众人,鼓起掌来。 忽然,厅中风气,蜡烛灯盏一起多数被熄,取而代之的是厅的东、西、南、北四角,燃烧起四根白色的蜡烛,在方才一片喜气的红色中,显得分外扎眼。 四角白烛,这活脱脱像是祭堂,太不吉利了!坐在下方的楚燃“噌”地起身,就要唤府上管家。 下一刻,厅门外风云忽变,一身白色戎装的身影自漩涡中出现。周身淡淡,白缨染血…… 还未看清来者的面容,只这白色盔甲一出现,上首的楚行远便“倏”地站起,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全身颤抖起来。嘴唇颤抖着,心中不可置信,但徘徊在嘴边的那个名字已然要脱口而出 “洛风” 如果说洛风的出现,是恐惧和震惊;那么接下来出现的一人,便是诛心…… 梵清同是一身白衣,飘然而至,站立于洛风身边。 时隔经年,白衣与白衣,终是再次合璧。就像那沙场上诡行无踪的战神,排兵布阵的智囊,合作无间,彼此倾心…… 梵清手指轻点,便是将府中常挂的军旗点燃了,乌黑的旗子上,书了一个大大的“远”字,不多时便被焚尽。梵清接着扬声道: “诸位不可妄动。如果有人忘记了,我不妨提醒一句,在座府上,某些十三四岁的小公子,我很脸熟。” 众人自这二人不同寻常的出现,就心生了恐惧,如今知道这女子便是日前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青妖”,吓得大气不敢出。 见众人老老实实跪成一片,梵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上首那人时,嘴角冷笑,眉目含刀: “行远,又见面了。这次,我带回了旧人。” 洛风看着楚行远,已是白发苍苍。原来,我在幽冥界游荡的日子里,人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楚行远因着连续的刺激,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梵清继续道:“你说的,利用凡人少年之血为引,便有还魂之效。如此,我还要多谢你。” 此话一出,四周哗然!这护国公,竟是与妖女有关联,还是京城之乱的主使? 此罪一定,必当满门抄斩。楚行远再无法坐视不理,忙道: “妖女胡说!我从不识你!” 洛风听到楚行远说出此话,眉头紧皱。行远,你终是如此狠心之人吗?当年如此,如今,亦是令人心寒。 梵清还要再言,洛风摇摇头,一步移至她的身前。 “清儿,够了。” 足够了,足够让我看清楚如今的行远了,或许真如你所说,当年,他的心思就已经变了,只是我至死还未相信……还有我的心软不杀,让你和天珩受了这多年的委屈和心伤,如今…… “在座若有老臣,自当识得我。镇远大将军,洛风。52年前于沥谷一战中身亡。” 底下鸦雀无声。 “顾及护国公,你们可不言,我不会责备。我魂归于此,只为一事。” 皇上驾到! 门外,忽然传来公公的通报声…… 想来皇上在这凛王府中也有些眼线,一有异变,迅速得报。 楚天珩本就不想亲来寿宴,只差人送了贺礼了事。但惊闻席间生变,王侯朝臣被困,立即坐不住了,调出禁军直奔凛王府。 凛王府内外,确是一片寂静,诡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