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6 吕府西席(1 / 1)高后别纪(重生)首页

尴尬气氛中,吕泽面色严肃地开口:“娥姁,韩公子是台儿特意请来家中的贵客,咱们理当以礼相待。你本知书达理,为何独今日如此鲁莽无状?”    除了吕太公,吕家人中就数吕泽的话最具权威。此时吕雉当众让韩信难堪,身为朋友的吕台十分过意不去,如今见父亲发了话,便忍不住站起身为韩信辩驳。  “姑姑,韩大哥父母早亡本来就很可怜,你为何还要出言讽刺他?你若说他四体不勤,那请问姑姑,你下地干过活吗?咱们今天这一桌子吃的喝的,有哪一个是我们吕家人自己动手做的?”    吕台的一番抢白直噎得吕雉哑口无言,再看看父亲和大哥的脸色,知道刚刚确实是自己逾越本份,丢了吕家的脸面和待人接物的风度。不可否认,韩信的乍然出现,让她失了分寸,也乱了手脚。  难道,因为前世的事,她心虚心慌了吗?  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钟室里那具满是血窟窿的尸体,此刻对上韩信纯净无辜的眼神,吕雉无端地感到周身发寒。    她朝一直默不作声的韩信微微一笑:“韩公子别介意,我只是一时好奇,并无他意。”    吕释之及时充当和事佬,指着满桌的菜肴道:“来来来,韩公子吃菜、吃菜,再不吃都凉了。”    吕太公望着韩信,眼里满是歉意,“韩公子,娥姁自小受我溺爱,难免有些骄纵。刚才的事,是她无礼也是我吕某教导无妨,还望公子雅量海涵。”    韩信沉默这许久,此时听了吕太公的话和吕家各人的态度,心事起起伏伏。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老太公,两位吕家伯伯,还有吕台兄弟,谢谢你们刚才为韩某开脱解释。其实,姑姑说的对,韩信四肢健全,却乞食漂母,实在是为人所不耻。”    吕雉听到将来帮着刘邦大杀四方,统帅三军夺取天下的韩信,随吕台叫自己“姑姑”,顿时浑身不自在。    韩信走了两步,立在两案之间,对上吕雉的眼神,并不躲避,反而满脸虔诚。  “除了“乞食漂母”,姑姑想必还听过韩信在淮阴城身受“胯~下~之辱”的故事吧?”他艰难开口,但面色从容。    吕雉低头,不作言语。吕媭则睁大眼睛,用闪亮好奇的眼神望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削瘦男子。吕家的老少男人们,也都停下来,耐心地听他讲解何为“胯~下~之辱”。    “半年前的一日,我捧书从肉摊前走过,不小心撞了一个买肉的行人。我道歉之后,行人也不计较,可那屠户却抓住我一顿凶骂。他越骂越带劲,围观起哄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本不想理睬,可那屠户突然夺我的剑嘲笑道:“韩信,你虽然长的高大,又喜欢带刀佩剑,其实你的胆子小的很,还乞食漂母,把我们淮阴城男人的脸都丢光了。今天,你要是个不怕死的汉子,就拿你的剑刺死我,若是不敢,就乖乖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当时,围观的众人都怂恿我,都叫我拿剑去刺他。”    说到此处,他停顿下来,环视着吕家众人,略有些不安。    吕产性急,捶手喊道:“你就一剑刺死他,看他还敢张狂!”    吕释之看着急吼吼的小侄儿,笑道:“韩信若真刺了那屠户,此刻,他还能安然在咱家吃饭喝酒讲故事吗?”    吕产听完叔叔的话,立即失望地去看韩信,“那你···”  他话刚出口,便被父亲吕泽用眼神制止住,但那些没说完的话,从他失望和鄙夷的眼神里也可以猜得出一二。    吕太公开口道:“都安静!让韩公子把故事讲完。”    韩信肃穆地站着,身姿挺立,但背影却是那么单薄落寞。  “非我韩信胆子小,不敢伤人,而是韩信不甘心。”    “怎地不甘心?”突然插嘴问话的是吕媭。    韩信苦笑道:“我韩信自小便熟读兵书,痴迷剑术,十余年来,日日苦练,夜夜苦读,未敢有丝毫懈怠。一腔热血、满腹经纶,等的是有朝一日,能有一方用武之地,尽展个人之所长,建立功勋,成就大业。所以我宁可受胯~下~之辱,任人嘲讽,也不甘心因为一时气愤而伤人入狱,如此草草了却一生。”  铮铮数语,道尽了他忍辱负重的酸楚和壮志未酬的不甘。吕家人全数静默,连吕太公也默默陷入沉思。    韩信平静心绪后,走到吕台旁边,拱手道:“吕台兄弟,你我陌路相逢,彼此相投,是以结交为好友。这些日子,你待我甚厚,更不顾身份悬殊,将韩信带入府中。可愚兄却一直瞒着自身不堪往事,实乃对你不诚。如今,你既知道韩信是这等懦弱无用之人,我便再无脸面与你兄弟相称。我这便告辞,不再叫你为难。”    吕台惊诧之际,还未来得及反应,韩信已经转身走到吕太公和吕泽、吕释之面前,深深地躬身行礼。  “老太公,两位伯伯,韩信不请自来,叨扰府上安宁,实在是抱歉。他日若有机会,韩信必当报答今日一饭之恩。告辞!”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吕台便重新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韩信,一个让他震撼不已的韩信。此刻看到韩信说走就走,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家教礼法,一个凌空跃步,直接从父亲和二叔面前跨过,急冲到吕太公面前,用身体挡住韩信的去路。  韩信望着年少俊逸的吕台,心里略显酸楚:“吕台兄弟,有缘再会。”    吕台目光炯炯,声音响亮而坚定:“韩大哥,你我是共患过难的好兄弟,我吕台这辈子就认定你是我大哥了。刚才你说的那些事,乞食漂母也好,胯~下~之辱也罢,我根本不介意。相反,我十分佩服你的胸襟。越王勾践也曾屈辱求和,入吴宫为奴,后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灭吴国,成春秋一霸。”  他说着便激动起来,“韩大哥,你身怀奇技又胸有大志,我料你此生必成大业。有大哥如此,我吕台亦不愿做粥粥无能之辈。今日,当着祖父和全家人的面,我和你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吕台的话说完,吕太公和吕泽他们那一群男人倒是平静,可吕雉这边的女眷都慌了。尤其是吕媪和吕雉的大嫂,听到自己的长孙、长子如此维护一个外人,公然悖逆家中长辈,双双急得坐不住,生怕再不开口劝和,这个家就要乱了。    吕媪才刚站起来,吕太公便遥遥朝她挥了挥手。而后不急不慢地对长子吕泽说道:“泽儿,你是台儿的父亲,你说说该怎么办?”  吕泽听了老父亲的询问,眼神落在吕台和韩信二人身上。韩信心里甚感不恰当,想开口,却被吕台死死地拉住手,不让他说话。    “韩公子,我可否问你一句话?”吕泽客气地问道。  韩信谦卑地微微颔首:“伯父请讲。”    吕泽:“若果将来,你富贵发达了,你将如何对待昔日侮辱你的屠户?”    吕泽的问话一出,众人皆不解,唯有吕太公默默不言,吕释之玩味一笑。而引起这整个事端的吕雉,心里虽然明白将来的事,但也不敢再次在全家人面前强出头,因此也默不作声。    韩信未及思考,便慨然答道:“若韩信真有出头的一日,便要千金答漂母,万钱酬乡里。至于那屠户···”  韩信顿了顿,嘴角露出难得的半分笑容:“那屠户,我虽然恨他,但我更加感激他。是他的出言讽刺和公然侮辱坚定了我此生必要建立功业的信念,所以我会亲自赠他金银钱财,谢他昔日之辱。”    一众女人和小孩都恍然不解地望着韩信,唯有吕释之和吕雉处之泰然,置若罔闻。吕泽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看了看坚定站在韩信身边,寸步不离的长子吕台,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  “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韩公子,你虽年轻,可这广阔胸襟和肚量,当今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及得上。因此,你完全当得起我吕家所有人的钦佩敬重!”    吕台听到父亲的话,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而韩信显然没料到吕泽会这样看他,有些微微发怔。  一直玩笑旁观的吕释之此时也站起身:“韩公子,我们吕家虽然不是什么富庶天下的豪门巨贾,但也不缺你的一张床榻,一副碗箸。你怎么连一顿饭都没吃完,就说要走?莫不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亦或这些饭菜不合你的味口?”    吕公见两个儿子和长孙都是内心通明之人,心里十分欣慰,他抚了抚花白的胡子,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出面挽留韩信。  “《道德经》有云:“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屠户出口相辱,你面上不怒已是难得,心中不怒反而感激他这就异常可贵。你不过比台儿大两岁,可这份见识和才干足以当他的老师。台儿有你这样的朋友,不仅是他的幸事,也是我们吕门之幸。”    吕太公扫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吕雉,话锋随即一转:“儿女子眼界狭隘,言论浅薄,韩公子切勿与她计较。老夫诚请韩公子在敝宅长住,还望韩公子不要嫌弃吕家屋舍简陋、饭食粗粝。”    韩信自小漂泊无依,四处吃闲饭,十几年来蹭吃蹭喝已成习性,脸皮磨炼的比城墙还厚。可此时刚刚当着吕氏全家的面剖心析肝,坦露心志,吕家众人不仅不鄙夷自己,反而视自己如贵宾,以礼相请,不能不使他大为感动。  虽然他对自己充满信心,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必能一鸣惊人。但是目下,他穷困潦倒,而腾达之日尚不可望,脸皮再厚,也不能不心存惭愧。    韩信正犹豫推辞之际,忽然听到清朗的女声:  “既然韩公子剑术了得,父亲不妨聘任他为我们吕府西席,好教几个小侄儿习武强身。”    韩信回头一看,原来是吕雉知他窘迫,特意开口替他解难,他既感到迷惑又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