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48 四月初四(1 / 1)高后别纪(重生)首页

面对她明亮充满期待的眼睛,张良退却了,他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吕雉笑着往前跑去,把他甩在身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道:“当然要贺喜,不然我说这话做什么!”    圯桥边,再一次分别,这一次气氛有些冷。下山后,吕雉快步走到大路边,不等张良追上来就直接上了马车。马车开动,她才悄悄掀起布帘的一角,张良正弯腰抚着那条伤腿平静地望着马车驶离的方向。    冰凉的泪珠滴在她鲜亮的裙上,沾湿了昂贵稀有的布料。这是她在咸阳最好的布庄里买的蜀锦,请最好的裁缝为她量身缝制出来的。本来下雪天冷,这件裙子已经有些单薄,但她还是兴冲冲地穿上了,并且专门挑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套在外面。  妆扮的再美又能怎样呢?对于落败而逃的人,也不过是多了一副捍卫自己可笑尊严的盔甲而已?    她庆幸,没把自己的心思说破,否则就像那被遗弃的柏枝,最后也一定是被他踩在了脚底。她那曾经贵为天下之主的尊严和脸面,不容她低头。    夏黄公回来时,吕雉已经找好了住处,是下邳县城和圯桥之间的一个客舍。客舍里刚好有一处偏院,独门独户,住起来既隐秘又十分方便。每日清晨,吕雉坐马车到圯桥,然后走上山;白天在竹屋跟随夏黄公一起学习;薄暮时分,由张良送她下山,到圯桥马车再接她回客舍。  淑子再也没有在竹屋出现过,张良的腿也还没好透。吕雉本来不想让他送,但他却坚持,每一天都这样,无一日中断。    腊月冬祭悄无声音地过去,冬天走了,春天来了,圯桥边开始长出新的嫩绿的草,河边的柳树也开始抽芽。  吕雉迎着春日的晨晖走进竹屋,同往日一样,夏黄公和张良正在屋里边吃茶边说着话。吕雉踏进门的一只脚忽然顿住,因为她听到屋子里的两人正在谈论婚礼之事。  “雉儿,你师兄的婚期定下了,四月初四。”夏黄公爽朗地笑道。    吕雉沉着走进屋,看见张良的手里拿着红绸白娟的婚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婚期。  “恭喜师兄觅得佳偶”,她说。    张良轻声谢过:“今日我要下山去一趟,午餐和茶水都备好在厨房,劳烦师妹代为照顾好师父。”  夏黄公笑着催促道:“好啦,你快去吧,别磨磨蹭蹭的啦。”    张良一走,夏黄公立即对吕雉说道:“子房成婚,我再住在这也不合适了。到时候我重回秦宫就职,你就直接回家去吧。”  吕雉正失神,夏黄公无奈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这娃儿离家这么久,也不见你家里人来寻你,你也从来没说要回去。我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不过,人总是要回家的,就算是有事,老躲着也解决不了。”    吕雉认真问道:“师父,为什么人一定要成婚?我看师兄他并没有娶妻的想法,为什么他还要逼着自己成亲?”  夏黄公道:“这话问得好,是啊,他既然不想娶妻,为什么还要娶妻呢?”    一整天,吕雉都没什么心思读书,夏黄公也都随她去,任由她抱着厚重的竹简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发呆。一直等到天微黑,也没见到张良的身影。  “雉儿,你自己下山回去吧,你师兄今晚估计不得回来了。”夏黄公大声喊道。  吕雉于是心神不定地独自下山,情绪十分低落。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条下山的路。她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孤独。也许从今以后,不管是这条路,还是别的路,她都得一个人走下去。尽管,她是那么地喜欢,那么地渴望他的陪伴。    暮色斑驳,山中的树木在黑暗中像伸长了手张大了口的猛兽。平常总觉得很短的山路此刻却变得迢迢望不见出口,吕雉对着黑暗的夜空张了张口,终于只小小地喊了一声“青碧”。  可能声音太小,青碧没有听到,吕雉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只好低着头一步一步摸索着下山。走了几步,有远远的箫声响起,那箫声像是试探性地先响了几声,然后才悠扬地飘荡在山林中。吕雉心中大震,倍感温暖。有箫声作陪,山路似乎瞬间清楚了许多,她快速地下了山。    桥边没有马车,箫音也停了,吕雉四下里望了望,看见了桥上的张良。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张良手执一支竹箫静静等候着她。  “接你的马车不在,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他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她淡淡笑望着他:“你不上山吗?师父在等你。我的马车估计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待会儿就会来。”  张良道:“不急,师父听到箫声应该知道我回来了。”    吕雉这才看着他手里的箫:“为何你的箫声里充满了沮丧和哀伤?”    张良苦笑:“看来一个人的心思藏得再深,瞒得了天地,却瞒不过乐器。”    吕雉问道:“事情不顺利吗?淑子她···”    张良摇着头,温情地望着吕雉,很认真地开口。  “其实我本名叫韩良,是韩国贵族后裔。我祖上五代相韩,家族显赫,却在我这一代破灭。秦灭韩时,我家中三百余口尽数被杀,只有我和弟弟两人逃了出来。我身怀亡国灭门之大恨,曾发誓此生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诛灭暴秦复立韩国,以报血海深仇,光显祖辈时代相韩之功耀。”    吕雉神情平静,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含着怜惜和同情。张良心中一暖,继续向她吐露压在心底的秘密。  “我弟死不葬,散尽全部家财,终于在东海寻得一名大力士,为他打造了一把120斤大铁锤,计划在嬴政东巡途中刺杀他。结果铁锤砸中的是副车,嬴政毫发无伤,大力士被当场射杀。我自己也落得个隐姓埋名,苟且偷安的境地。”    “所以说古博浪沙刺秦的背后主使之人,是你?”吕雉故作一惊。    张良点头又摇头:“不自量力之举,不提也罢。嬴政受此一惊,如今身边侍卫更是如云,行踪也越来越隐蔽,以后若有人再行刺秦之事,只怕更为艰难。”    吕雉坚定地说道:“怎么能说是不自量力之举呢?师兄可知道,你这古博浪沙刺秦一出,天下多少英雄暗中叫好!你做了大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即使失败了,也是让人称颂的千古壮举,以后的史官会重重记上这一笔的。”    张良惊奇地看着吕雉:“千古壮举?你这么看?”  见吕雉猛地点头,张良不觉笑了:“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徒弟,见地就是不同。”  吕雉也笑道:“彼此彼此。”    两个人站着傻笑了一会儿,张良的脸色再次变凝重,吕雉知道他终于要说到淑子了。  “刺秦失败,我意识到光是刺杀嬴政是没有用的,我真正要灭的是秦国。只有灭秦国,才能复韩相韩。恰在这时,我遇到了师父,所以我决心隐居下邳,专心学习,等到机会来时再出山。可以说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灭秦复韩这一件事,不复韩,我无心娶妻生子。”    吕雉紧张地听着,等着他亲口说出淑子这个名字。  “可是我没想到淑子会出现,我没想过会娶她”,他静默许久,又说道:“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是上天看我三十四岁仍孤身一人,不忍我韩门无后矣。”    吕雉听他说得不够明白,非常不甘心,追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娶她?”    辘辘车轮声和踢踏马蹄声划破寂静夜色,青碧的呼喊声响起。张良笑着说道:“接你的马车已经来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吕雉盯着他的眼睛,再一次问道:“师兄,为什么?”    张良回望着她,眼神里流出异样的温柔和无奈:“雉儿,这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他转身先走了,他刻意加快步伐,可那条伤腿仍然拖累着他,使他显得那么力不从心。此刻的他,背影孤落,步履蹒跚,似仙人折其翼,失了风姿,添了狼狈。    春寒陡峭的夜里,眼泪划过脸庞,是那么冰凉透骨。吕雉坚硬了一个多月的心,因一曲箫声而重新变得柔和,可又因他一席话再次冻结起来。    巧的是,第二日清晨,在去往圯桥的路上,吕雉遇见了手提布袋徒步而行的淑子。受邀上车的淑子,很是大方地告诉吕雉,她给子房先生做了一双新鞋,本打算昨天见面交给他,结果事情一多就忙忘了,所以今天才特意亲自跑这一趟给他送过去。  望着淑子一脸的雀跃,吕雉不由地想,同是即将成婚的新嫁娘,一个充满期待幸福满满,另一个却是心灰意懒只想逃避。    “能告诉我,你和子房先生是如何认识的吗?”吕雉问道。  淑子一点也不忸怩,也不像前次那样防备着吕雉,十分爽快就说道出她和张良相识到订婚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