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眉毛都不动一下,又叫下人抬来大箱子,“明珠一箱,送小公子打鸟雀玩。”
“林公子这屋子离书院远了些,我另有空屋一所,三楼三底,于南门大街上,几里路外,就是图南书院。并有田契一包,含良田三十亩,公子好心,切莫嫌弃。”
林稚水打量着对方,脑子转动起来:这又是哪位,赔礼道歉?谁需要给我赔礼道歉?
媒婆眼睛都瞪直了,看稀罕东西那般去看中年男人:“你真的是王员外?那个王百万,王扒皮?”
林稚水想起来了,眉头一竖:“就是你儿子想结冥婚?”
“是我,是我。”王员外用汗巾子拭了拭额头冷汗,“林公子莫生气,我……”
林稚水抱胸倚着墙壁,“你是不是想说你不知情,都是周屠户自作主张,你只想请回去死人的尸骨,没想到他去给你找活人?”
“不是,我……我……”王员外“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抬手稳了稳发冠,手心发汗。
林稚水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他来之前找好的理由,他原以为乳臭未干的少年很好打发,做足姿态道歉,奉上厚礼,再把责任全推到周屠户身上,这事就能揭过去,以后逢年过节还可以有所来往,
王员外忍不住怀疑:这、这人真的从五岁开始变傻子,直到十五岁才清醒吗?这心智,无论如何也不像五岁啊!
林稚水露出个微笑,抬手指着不远处:“你要不要先跟他对个口供,再放他来见我?”
王员外扭头,视野里,周屠户叫了辆牛车,火烧眉毛般赶来,车上堆着好几个箱子。
“林公子。”周屠户扯开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东西我都收拾来了。没有缺漏。”
察觉到森冷的目光徘徊在自己身上,周屠户心头肉颤动,抽着眼角往那个方向看去:“王、王员外?!”隔着丈远,都能感觉到对方眼神阴森,似乎要将他剥皮抽筋。
王员外皮笑肉不笑:“周大官人,午好啊。”
周屠户心下凉了半截。
——这王扒皮,怨怼他挡了他跟林稚水攀交情的青云路,以后必定要搅得他家宅不宁。
林稚水也不去清点牛车载来的东西,只意味深长:“周大官人事务繁忙,这点东西居然需要整理五六天。”
周屠户赔笑:“我的错,我的错,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误了小公子的事。我任打任罚。”
街坊邻居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将这事儿当出热闹看。
三五步路的墙角外,两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几乎要喝彩了。
王员外不比周屠户市井出身,要面子,被指指点点当猴戏的主角,脸皮涨红,袖袍里手也攥成拳头,看周屠户的目光愈发冷了。
周屠户身体抖了抖,硬着头皮不去看王员外。
林稚水:“所以,你是承认你抢了我家的东西?”
周屠户用力点头:“我该死,我有罪!”
“那就好办了。”林稚水拍拍手,对墙角的斗笠男,“辛苦二位在这种天气守了一大早上,不如进我家里喝口热水?”
斗笠男摘下斗笠,脸上露出笑意:“多谢林公子,不用了,我们还要尽快把人带回去交差。”他们转向周屠户,将人围起来,拿出腰牌:“县令大人接到报案,林公子状告你夺他家钱财,如今人赃俱获,周大官人可有异议?有异议,当面向县令大人申述吧。”
周屠户听闻要见县令,一个天旋地转,两眼一闭,先晕了过去。
斗笠男一前一后把周屠户抬走,正好放到他带过来的牛车上,“林公子,这些钱财物件,需先带到县衙清点,才能计出该判他多少年……”
林稚水点头,“辛苦二位了。”
林稚水再转头瞅向王员外时,对方表情十分僵硬,隔空对视须臾,王员外垂头,有些卸了力道,“找冥婚找到你头上,放任周屠户欺压令妹是我不对,我把半数家财赠你,此事揭过不提,如何?”
少年眯起眼:“你找到新的活人进行冥婚了吗?”
王员外愣了愣,觑着林稚水脸色,支支吾吾:“找……没找……”
那就是找了。三五天……估计新娘子都入土了。
林稚水合上眼,两三息后又睁开,“东西你拿回去,我不收。带我到你家门口,我送你一句话。你收下,我们这事就算完。”
王员外眼皮子跳了跳。心中宽慰自己:没事,顶天这小子往他墙上泼粪,换面墙便是。
*
好大一所宅子,红墙黑瓦,三面门户。前面靠大街,后面大花园。
林稚水和王员外身后吊着一大串人,就差捧着瓜子看热闹了。
王员外的打手小声问:“需要驱赶吗?”
王员外额头跳青筋:“不用。”
林稚水:“笔。”
打手看向王员外,王员外面无表情:“给他备最好的笔墨。”
麟角笔,古松墨。林稚水下笔如飞,顷刻间,两句话写成。
远处的人伸直脖子,戳了戳更前面人:“认字吗?写的什么?”
对方一眼扫完,哄堂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我给你们念念。”他也不怕得罪王员外,大声道:“安可为人父?”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林稚水转身,把饱墨的笔狠狠摔向地面,墨水迸溅,濡湿那双镶金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