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看到五女进来，均穿着斗篷，便笑道：“外面下雪了吗？”　　　　“是，皇祖母。”王梦瑶道，“刚下了一会儿，地上白了呢。”　　　　“瑞雪兆丰年。今天没有太阳，过年才是好年。”太皇太后笑道。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兰兰站到一边，招手道：“贵妃不用行礼，快坐哀家这里来。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吧？”　　　　兰兰走上前，靠到有着软枕的榻上，笑着点了点头。　　　　“可有哪里不适？”太皇太后又问。　　　　“别的都好。只是晚上睡得不太好。脚有些肿。”兰兰老老实实答道。　　　　“肚子大了，睡觉时难免会不舒服。红樱，快去拿个脚凳。”太皇太后吩咐道。　　　　兰兰不知今日为何太皇太后格外亲热，看着其他几位妃嫔的眼光，不好意思道：“皇祖母，您要光疼妾身一个人，只怕妹妹们会不高兴。”　　　　太皇太后听了皇帝的一番话，全部注意力都在兰兰的肚子上，这时才发觉王梦瑶四人还站着，忙笑着对皇帝道：“皇祖母老了。皇上难道也傻了吗？”　　　　唐珏笑笑，把视线从兰兰身上移开，对立着的四女道：“都坐下吧。”　　　　七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侍女们开始上菜。　　　　冬至是阳之始，此时的人们认为“冬至，则一阳初生，履长之始。是日持斋修道，即能致福也”。因此，除了皇帝带领百官祭天，民间在这一日也多举行祭祀活动。而京城的佛教寺院多举行祭祖法会，僧众也要前往祖师塔墓、祖堂祭供历代祖师大德。　　　　宫里也例行举行家宴。除了八荤八素、六冷十 热，其中必备的一道食是饺子。与普通人家不同，宫里冬至的饺子有三鲜馅、鲅鱼馅、鲜虾馅、冬菇猪肉馅、牛肉韭黄馅、白菜馅、萝卜馅等，林林总总共十种，饺子一个个晶莹剔透，盛在玉瓷盘里，光看就是一种享受。　　　　兰兰吃了十来个，正吃得欢，看对面的几位女子除了贾秋玉，都放下了筷子，迟疑着要不要再下筷。　　　　“你是双身子的人，要多吃些。”太皇太后主动夹了一个牛肉馅的饺子放到兰兰面前的盘里。　　　　兰兰受宠若惊，忙吃了下去。　　　　右手边唐珏悄悄道：“能吃就多吃些。不用在意。”　　　　但看看对面几女苗条的身子，再看看自己如今圆润的臂膀，兰兰又吃了五六个就放下了筷子。　　　　吃了饭，喝了茶，太皇太后道：“难得皇上今天有空，给咱们凑趣，咱们不如耍会儿。”　　　　一位小宫女正好从外面进来，手拿着刚折的几枝红梅要插在美人瓶里。太皇太后让人拿过来一枝，对身后的红樱道：“咱们就击鼓传花吧。花传到谁手中，随意做什么，讲个笑话，吟句诗，唱两句，都行。你们说呢？”　　　　众人看太皇太后兴致高，忙应是。　　　　红樱敲鼓，梅花迎着鼓声开始在每个人之间流传，梅花最先传到王梦瑶手里。王梦瑶虽擅长弹琵琶，但她很自负有一副婉转的歌喉，便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是《诗经》秦风里的名篇，虽然讲诗的大儒认为这是一首用来讥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礼来巩固他的国家，或惋惜招引隐居的贤士而不可得的诗。但一般人从表面上看，很容易看出是一首追求心中思慕之人而不可得的诗歌。　　　　虽然许多人都唱过此歌，但王梦瑶此时当着皇帝的面唱这样一首歌，婉转求思，那种暗暗的情思再明显不过了。连年纪小些不太懂的贾秋玉都听出了里面的情思，悄悄红了脸。　　　　接着鼓声又响，花传到卢芳菲手中。卢芳菲道：“妾讲一个笑话吧。一个财主请了一位老师教儿子识字。第一天老师教写‘一’字，财主的儿子很快学会了，并且记住了‘一’字就是‘一横’。第二天老师教写‘二’字，财主的儿子又很快就学会了，并且记住了‘二’字就是‘两横’。第三天老师教写‘三’字，财主的儿子也很快学会了，并且记住了‘三’字就是‘三横’。财主的儿子马上请父亲辞退老师，说他已经学会写字了。　　　　过了几天，财主要请一位姓万的朋友到家里做客，让儿子写请帖。孩子在书房里待了一天还没出来。财主问儿子：‘你写好了吗？’儿子叹了口气说：‘这万字也太难写，我写了一天才写完三千，离万还差得远呢！’财主很奇怪，凑近一看，桌上一张张纸上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一’。财主当场气晕了过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贾秋玉睁着眼睛道：“天下还真有这样的人吗？”　　　　太皇太后道：“当然了。天下什么样的人都有。没听说过秀才认字只认半边吗？”　　　　鼓声继续，花传到孟云落手中，孟云落吟了一首冬至的诗：　　　　“黄钟应律好风催，阴伏阳升淑气回。　　葵影便移长至日，梅花先趁小寒开。　　八神表日占和岁，六管飞葭动细灰。　　已有岸旁迎腊柳，参差又欲领春来。”　　　　众人赞叹不已，纷纷表示孟云落京城才女的之名不虚传。　　　　鼓声再响，太皇太后瞅了一眼端坐的皇帝，红樱会意，梅花刚传到唐珏手中，鼓声就停了。　　　　众人看着唐珏，二十岁的皇帝，青春正好，眼光却不知为何充满了老者的凌厉。只是那凌厉一瞬即失，又恢复了他平日温文的神采。　　　　“皇祖母，朕不会唱歌，也不大会作诗，怎么办？”　　　　“今日是家宴，可不分大小。”太皇太后笑道，“皇上要是没有，可要受罚的。”　　　　“好吧。”皇帝为难皱眉道，“朕想起小时候读书时的一则故事，讲给大家听吧。”　　　　“两位正在修行的小师父走在一条泥泞的道路上。走到一处浅滩时，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在那里踯躅不前。由于她穿着丝绸的罗裾，她无法跨步走过浅滩。　　　　‘来吧！小姑娘，我背你过去。’师兄说罢，把少女背了起来。　　　　过了浅滩，他把小姑娘放下，然后和师弟继续前进。　　　　师弟跟在师兄后面，一路上心里不悦，但他默不作声。晚上，回到寺院里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对师兄说：‘我们出家人要守戒律，不能亲近女色，你今天为什么要背那个女人过河呢？’　　　　‘呀！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呀！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到现在还挂在心上？’师兄笑着回答。”　　　　皇帝说完，众人各有所思，不知皇上说这个到底有何寓意。听说皇帝幼时做过和尚，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地说了出来。　　　　放下那下美丽的少女。皇帝自己是这么想的吗？王梦瑶心中涌起一股悲哀。她想起皇后那日疯癫时说过的话。原来不在意，现在却觉得大有深意。　　　　想想这两个月来，皇帝对她们四人从未招幸过。因贵妃有孕不适，听说皇帝去过两次，其他时间好像从未去过后宫。皇帝好像是专为政事而生。　　　　王梦瑶知道，王家的年轻男子，二十岁的年龄正是与女子纠缠的时刻，有好几个兄长瞒着家人在外面与名妓唱和游玩，不亦乐乎。可皇帝呢？　　　　“放下？生在皇家，总有许多无奈，有些事是应该放下，不然徒增辛苦。”太皇太后笑道，“皇上说得好。接着传吧。”　　　　不知是不是太皇太后有所思虑，精神不在，夹在皇帝与太皇太后之间的兰兰拿到唐珏递来的花，要传给太皇太后，可太皇太后却没有接的意思。鼓声停下来时，花还在兰兰手里。　　　　“妾不会讲故事，也不会作诗。今日下雪，梅花又开。妾就唱个小时候学的歌吧。” 　　　　“好啊。”贾秋玉拍手笑道，“姐姐快唱，妹妹好想听呢。”　　　　兰兰一笑，一只手抚在腹部，开口唱道：“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桥上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　　　　对面的王梦瑶和孟云落、卢芳菲注意到，兰兰唱时，皇帝的眼神虽散漫地落在兰兰身上，却蓄满了从未见过的柔情。　　　　兰兰唱完，太皇太后笑道：“这歌儿好轻快。让哀家都不由得想起年轻的时候。这是乡下的歌吗？”　　　　兰兰还未回答，皇帝接口道：“这是山里好多人都会唱的小调。不知哪个秀才作的。”　　　　“哦？怪不得这么活泼。”太皇太后慢慢吟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想哀家作姑娘时，每逢花开，都喜欢采些花来，插到瓶子里。整个屋子都是花的清香。春日的迎春花、海棠花、桃花、玉兰花、蔷薇花、牡丹花、芍药……还有满架子的荼蘼、紫藤花，不用点香，只伴着花香，携一本书，品几杯茗，再邀几个好友一起，真是好惬意的时光啊。”　　　　“皇祖母，现在家里的荼蘼架和紫藤花架还在呢。”王梦瑶道。　　　　“嗯。等你家老太太过寿，哀家要回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