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是顺从了这具身体的疲惫,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闭上了眼睛,然后迷迷糊糊中,听见了铃铛声。
有风吹在他的身上。
他睁开眼,窸窸窣窣从干草上坐起来,望向高墙外淡薄的月光。
子时。
风中仿佛传来遥远的呜咽,仿佛女子捂着手帕的啼哭。
铃铛声又响起了。
沉玉意识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风路过他们的牢房外。
铃铛在近处“叮铃铃”一响。
十分突兀,像是被什么打断了。
继而,那高墙下坐着的婴勺忽然轻轻一颤,魂魄在身体中略微晃动。
风从窗外钻进来,绕着婴勺的身体游走两圈,他的魂魄就随着风的轨迹,飘出了窗外。
错了,是“她”。
沉玉眯起了眼睛。
方才他只在婴勺魂魄离体的那一瞬看见了对方本来的样貌,时间极短,可为何觉得有些眼熟呢?
****
婴勺觉得自己睡了个好觉。
最初,她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适应四境轮,在觉得自己快要同流合污的时候,遭人暗算被收进了玲珑局,在玲珑局漫长的时光里厮杀,日夜与恶鬼缠斗,出来发现四境轮的时间还在原地踏步,自己手上还握着砍向玉无更的那把刀。于是玉无更就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那一刻,婴勺觉得自己进玲珑局之前的水平属实不行,若是当初挥刀的角度再对那么一点,玉无更没的就该是头了。
后来的两百多年,南北两境持续对峙,南境又内乱不止,自从她得了南境王朱厌赠予的鞭子,睡觉时这法器便从未离开过她的枕下——好在玲珑局顺利帮她养成了打出生以来一万多年都不曾养成的戒备心,勉强够在四境轮中保命。
总之是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相比之下,虽然身边仍有危机四伏,但比起四境轮来,凡界实在是太安全的地方了。
因此,婴勺一直睡得很沉,直到梦境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折,她被那深渊中的风吹向了对岸。
她尚未完全清醒,却已然迅速意识到,那风可能不止出现在梦里。
在双眼睁开之前,她已经进入全神戒备的状态,她感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在轻微地摇晃,但并没有人对自己发动袭击。
婴勺略放下警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红色。
她的头上盖着东西。
铃铛声又响了,仿佛在为什么东西引路。
婴勺嗅见了鬼的气息。
好几个,凡界的小鬼而已。
她微微抬手掀起遮眼之物的一角,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红色嫁衣,脚上一双红绣花鞋,前方的帘子飘飘荡荡地透进风来。
自己坐在一顶轿子里。
她从侧边掀开轿帘,看见无边的夜幕和下方黑夜中的城镇。乌云蔽月,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晚上。
婴勺看见虚空中抬轿的侏儒小鬼,然后看见了自己掀开帘子的手。
那是她自己的手。
她一愣,手张开又收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之前死活没法离开长渊的身体,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居然已经脱困了。
感受着浑身充沛的法力,婴勺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将车帘掀得大开——甭管这伙小鬼在整什么幺蛾子,走为上计。
她向前一钻。
嘭。
娘的。
婴勺被结界弹回了原位,脑门差点没磕碎了。
她抬手向前送了一掌,花轿的帘子轻飘飘地一动,无声消弭。
外头抬轿子的小鬼们连个响都没听见。
婴勺脑门上冒出问号。
什么情况,这凡界竟有人有如此法力。
婴勺掀起盖头,手一抬,轿帘迎风掀起,指尖法力笔直地凝聚,切在了结界上。
原本看不见的结界,在遭遇切割处浮现密集的荧光,一道半指宽的裂缝自上而下被切出。婴勺额上冒出了汗。
小鬼们抬轿抬得不稳,轿子猛地颠了一下。
婴勺的身体一晃,盖头重新落下来遮住了双眼。她撤回手。
结界上的裂口愈合,再次消失不见。
她握了一下拳。
三成。
虽然逃脱了那凡人的身体,法力却依旧没有恢复。
可即便只恢复了三成,困住她的这个结界,也属实够厉害的。
这么短的时间内,婴勺无法判断局势,她原本想要等落地之后正主现身再伺机逃走——不是她没出息,以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若是这布下结界的人想要对她不利,她是绝对没有还手之力的。
然而还没等到落地,婴勺便感觉有一层看不见的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那道结界。
婴勺猛然挣动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然完全动弹不得。
结界受到攻击,自行形成束缚,控制住对它发起攻击的人。
婴勺憋屈地深呼吸了两下,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土地灵在前方时不时地晃着铃铛,为鬼魂引路——被引的不仅是抬花轿的小鬼们,还有婴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