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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秋的妻儿想活然而死了

现在悔过的赵青求死,然而活了……

老天似乎总以捉弄人为乐,何其讽刺。

听李秋交代完案件经过后度蓝桦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让旁边的记录员将证词念了一遍,问李秋“有无异议?”

李秋摇了摇头,像一株被抽干所有生命力的树,完全萎靡。他顺从地画了押又按了手印,稍后便有衙役将他押入大牢。

故意杀人未遂但已经造成受害人严重伤害者依律当斩。

普通百姓可能不太清楚具体的法律条文,但李秋可以想象自己的结局绝不会太美好。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反正他的老婆孩子十年前就已经在九泉之下等着他了如今……正好一家团圆。

十年独行一朝终了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被押送出门之前李秋忽然顿住脚步,神色复杂地望向度蓝桦,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后才终于问出一句话,“赵,那人真的没有失忆?”

他已经不愿意称呼那人的名字了。

度蓝桦不忍心继续诈他“说实话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有七成把握吧。”

兵不厌诈很多时候案情推进靠的就是侦查人员的大胆和逻辑推断能力,真正的事实反而可以在假设过后重新验证。为防止对办案造成干扰,她没有立刻向赵青求证,不过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李秋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被骗了。

他僵在当场,双眼放空,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回神苦笑连连,长叹一声,“也罢,也罢……”

反正这辈子,他就是被人愚弄的命,不过笑话一场!

看着他的样子,度蓝桦忽然生出点淡淡的内疚,显然自己的言行又对在这个可怜人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扎了一刀。

她张了张嘴,郑重道:“虽然是为了案子,但我很抱歉。”

听了这话,李秋面上的惊讶远比之前知道真相时更浓。这么多年了,他最欠缺的就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致歉。如今倒是听到了,却没想到来自另一个意外的人之口。

正好肖明成手头的公务告一段落,听说度蓝桦这边有了进展,就过来询问。

了解事件始末后,肖明成也颇感唏嘘,心中诸多感慨都化作一句话,“造化弄人啊!”

本以为不过一起单纯的杀人未遂案,谁能想到一系列峰回路转之后,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呢?

他正要打发人将李秋带出去时,突然有个衙役急匆匆跑过来,大汗淋漓道:“大人,夫人,不好了,那赵青醒过来了,挣扎着往这边来了!”

度蓝桦惊讶道:“这么快?!宋大夫没给他扎针吗?”

那衙役抹了把汗,“扎了,宋大夫也说不可思议呢!可能是伤者本人意志力比较强,迫切地想要醒过来,而宋大夫又担心扎狠了影响他伤情恢复,没下死手,两相交叠之下,很快就醒了。”

这么说倒是也有点道理。

度蓝桦看看肖明成,后者又看向神情突变的李秋,略一沉吟,对两名押送公人道:“先将他带到右侧厅。”

说是侧厅,其实与这二堂也不过一道垂花博古架门墙相隔,只能阻挡外界视线,根本挡不住声音。肖明成这么做,也是想让李秋听听赵青的自白。

事到如今,哪怕难逃一死,一切是是非非还是都摊开了讲明白的好。

大约过了一刻钟吧,赵青果然在刘氏的搀扶下赶来,刚进门就跪下了,磕磕绊绊道:“想,想起来了!小人都,都想起了了!凶手的样子,小人都想起来了!”

头部的伤不仅一定程度影响了记忆,更明显的还是影响到了他的语言功能,现在说话变得很费劲。

刘氏关心丈夫心切,顾不上失礼,带着哭腔道:“你想起来就想起来吧,有话不会慢慢说吗?左右大人和夫人也没逼着你过来……”

之前度夫人不亲口说过的么,只要丈夫能恢复记忆,随时可以派人去请她过来,何必如此?

她不知道丈夫到底怎么了,只是觉得很反常,心中也隐约有不祥的预感,所以方才极力阻止他过来,奈何未果。

赵青无视妻子的关心,满面焦急地盯着上首两人。

语言能力极度退化严重影响了赵青的表达,现在的他每说一句话都要花费曾经十倍百倍的心力,往往话没说完一句,先把自己气坏了。

肖明成和度蓝桦对视一眼,“你说。”

赵青用力吞了吞唾沫,脸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血色也因为刚才的跑动消失的干干净净。

“矮,是个很矮瘦的男人……”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时不时还用手费劲地比划几下,仿佛曾经真有那么个人站在面前。

如果没有方才李秋的自白,现在度蓝桦和肖明成必然欣喜若狂,可偏偏墨迹未干的证词就在他们手边,赵青所做的一切,尤其与事实截然相反的证词便都显得滑稽而荒唐,宛如一场迟迟展开的黑色幽默剧。

他所描述的凶手形象,与李秋的外貌天差地别。

很明显,他在有意识的包庇李秋。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青终于说完了,他急出来一身大汗,眼睛都红了,后脑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眼前更是金星直冒:这一切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实在太过勉强了些。

度蓝桦微微俯视着赵青,神色复杂,良久才幽幽道:“我觉得你误会了一点,我是说过希望你尽快清醒,但这并不意味着衙门办案没你不行。”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直接将赵青敲蒙了,惨白的脸上有些茫然,“什,什么?”

“外人很难理解办案方法,”度蓝桦将桌上的掌印举起来晃了晃,“通过这个,我可以推断出凶手的大致身高体重。”

她又举起指纹晃了下,“而这个,则可以彻底锁定目标,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甚至就连你身上的淤青,受伤后的倒地方向、停留的位置,这些貌似最无用的细节,都会在无形中暴露许多关键信息……”

“赵青,”她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从几天前就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这几下仿佛直接敲在赵青脑仁里,让他瞬间面无人色,只是本能地否认,但他的表情说明一切。

刘氏愕然,刷地看向丈夫,“你早就记起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讲?”

赵青默然无语。

“你早就知道想杀你的人是谁,但却选择沉默,是因为这十年来一直心有愧疚,觉得这是你该得的报应,对不对?”度蓝桦继续一句句往外丢“炸/弹”。

赵青目瞪口呆,“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度蓝桦了然接道,用指尖捻起几张证词,“因为就在你来之前不久,他已经全部主动交代了。”

几张薄纸在空气中微微晃动,赵青清楚地看到了右下角“李秋”两个字的画押签名。

“不可能!”他失控地大喊起来,顾不上头晕目眩,“你们搞,搞错了,不是他,是,是个矮小的瘦子,不是,不是……”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刘氏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搞懵了。她不识字,纵使看到供词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只慌忙去控制疯狂挣扎的丈夫,又无措地望向上首的知府夫妇,眼泪哗哗直流。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啊,什么真相啊,谁招供了啊……什么十年?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愧疚啊当家的,你说话,你说话啊呜呜呜……”

“冤枉,大人明鉴啊,夫人明鉴啊!外子是个忠厚老实人呐,他真的是冤枉的……求求您了,放过他吧,不治了,我们不治了啊!”

不祥的预感终于变为现实,刘氏彻底崩溃,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到底,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力气耗尽的赵青瘫软在地,头上的纱布又开始缓缓渗出血来,肖明成看得直皱眉,“快去请宋大夫!”

赵青就像已经丧失了痛觉一样,只泪流满面的横在地上,口中翻来覆去地喊着,“不是,不是啊,不是他啊……”

结果宋大夫还没来,右侧厅的李秋就满面泪痕冲了出来,指着地上的赵青破口大骂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姓赵的,你活该!”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亲兄弟啊,可你呢!?十年,整整十年啊!你他娘的骗了我真正十年!”

“你杀了老子的老婆孩子,你以为自己装可怜,哭几声,装傻子就能混过去了?你做梦!老子告诉你,老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恨不得把你抽筋扒皮!”

当初赵青骑马撞人也是无心之失,但凡他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敢于承担责任,第一时间将人带回城中救治,哪怕没能救活呢!李秋也不会恨得这般剜心刺骨。

时间最是无情,或许过几年,李秋甚至会原谅他……至少不会再有仇恨。

可赵青没有!非但没有,他甚至在后期知道自己无形中杀死了自己的弟媳和小侄儿之后,还能装作若无其事,亲自帮忙料理后事……这一瞒,就是足足十年!

十年啊!

这十年中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亲眼见证着李秋的思念成狂和生不如死,他曾有无数次机会自首、赎罪,但他都没有做!

他对亲如兄弟的人犯了不可弥补的大罪,却宁肯欺骗所有人,苟且偷生至今!

现在李秋只要一想到,当初就是这个刽子手亲手帮自己埋葬了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还假惺惺的帮着添土上香……就好像被冰凉滑腻的毒蛇缠住了心脏,几乎要恶心得吐出来。

赵青见他跑来,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努力从地上支撑起身体,一把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死是我活该,我罪有应得!你杀了我吧啊啊啊啊啊!”

“我是罪人,罪人啊!”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后悔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逃避。

但没有如果。

所以当日李秋在他背后举起石头时,他分明清楚地看到了倒影,但却没有选择躲避。

石头呼啸着敲在头上时,疼痛迅速远去,赵青只觉得世界一片宁静和空白,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被悔恨和胆怯反复折磨的心却忽然松弛下来。

啊,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这卑鄙的自私的偷来的人生,终于结束了……

然而命运如此无情,像狩猎的蜘蛛喜欢窥视被困在蛛丝中挣扎的猎物一样,欣赏弱小绝望崩溃。

当赵青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并非预想中的地狱,而是现实。他的头疼欲裂,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