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悦、霍疏桐和秦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好意思,眼睛倒是亮闪闪的。
正是好奇的年纪,精力旺盛,恨不得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哪儿有不想去的。
只不过常悦不爱给人添麻烦,霍疏桐和秦落作为客人也不方便主动提要求,所以才没做声。
“一个个的,嘴上不说,脸上全写满了,”肖明成笑着摇头,“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深沉之态?
难不成我说不许,你们私底下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四个少年就嘿嘿笑起来,一点没有心事被戳破的羞赧。
肖明成把书卷往桌上一撂,“那就都去。”
堵不如疏,若无色真的有问题,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偷偷去才容易出事呢。
于是,原本说好的双人行转眼成了六人行,两个大家长宛如带着小鸡仔的鸡妈妈鸡爸爸,后头还跟着四个各种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小鸡。
霍疏桐从小跟着祖父长大,一直被教导要沉稳、持重,奈何自从认识了肖知谨和秦落,这孩子就一点点的被带跑偏了,去之前的头天晚上激动地没睡着,出门前再三思量,还偷偷把防身匕首插到靴筒里。
连三脚猫身手都没有的霍秀才考虑得很周到:万一那和尚真的是个坏的,到时被叔父和婶婶揭穿岂不要狗急跳墙?
他是男子汉了,理应守护长辈安全。
他俨然已经选择性遗忘了随行护卫们的作用。
八月二十三一大早,晴空万里无云,着实是个出门游玩的好天气,肖明成提前处理了公务,便带着老婆孩子直奔城外洞云寺而去。
若无色有问题,现场拿了就是若是没问题,就当秋日踏青散心了。
空气中带着早秋特有的干燥和温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花刚冒出来新的一茬,柔嫩的花瓣在微风中左右摇摆,高高兴兴的开着。
众人都是骑马出行,中途四个少年耐不住寂寞,到了城外开阔无人之地还赛了一段,结果被中途加入的无良家长度蓝桦秒杀。
“哈哈哈哈,你们还嫩着呢!”
她笑得张扬,一身红色骑装好像火在烧,叫人挪不开眼睛。
说到兴起,她竟在马背上立起,即兴来了一段马术表演,惹得众人轰然叫好。
少年们又惊又叹,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最近已经瘦了好些的秦落忍不住道:“婶婶,也教教我们吧!”
“是啊,也教教我们吧!”
常悦下意识看向肖明成,后者哑然,坦然道:“论及查案、骑射,我不如你们婶婶,跟着她学就对了。”
让他骑马也就罢了,可若想在马背上玩花样,倒不如杀了他来的干净。
于是一行人边走边教学,最后连稳重的孙青山也被感染,忍不住跟着学了一回,然而收效甚微。
他重新坐回马鞍,笑着摇头,“到底是年纪大了,骨头都硬了,远不似少年人轻盈灵巧。”
三四十岁的人了,再从头学以灵巧敏捷著称的马上功夫确实有点太晚了,还是别瞎折腾的好。
省得弄到最后马术没学成,反把自己的腿折了
众人玩闹着向洞云寺的方向走,还没到就折腾出一身汗,只好在山下河边先行梳洗一回。
洞云寺地理位置优越,背山面水,一大片依山而建的古朴建筑在林间若隐若现,偶有一角飞檐从枝叶间斜出,庄重中不失轻灵。
此时满山枫树还绿着,只觉郁郁葱葱。
待到枫叶红时,漫山遍野好似着了火一般艳丽,多有下头各州县的人慕名前来赏景。
洞云寺香火旺盛,每天来求神拜佛的香客、赏景的游客络绎不绝,此时还不到辰时,蜿蜒的山道上就有无数蠕动的人影了。
白色的烟雾混着檀香从山顶腾出,袅袅而上,最后汇入高空,偶尔有一声悠远的钟声从丛林深处掩藏的庙宇间荡开,深沉厚重,散出去几十里仍有余响。
果然有些超然世外的飘飘然。
原本不信佛的度蓝桦和肖明成等人也不禁被这气氛感染,都下意识收敛心神,重新将满是热汗的手脸洗干净,又将乱蓬蓬的头发拆了重绑,拍打了身上尘土之后这才起身上山。
洞云寺乃几个朝代之前留下的古刹,曾遭遇雷击、失火数次打击,一度萎靡不振,一直到前朝第三个皇帝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到处兴建庙宇,洞云寺才借着那阵东风重新立起来,然后一发不可收,如今更被列为大禄朝十八名寺之一。
因为基础打得好,后来洞云寺重修过后更是锦上添花,越发精致庄重,难怪有别的同行酸,说它能入选全靠华而不实的外表
和尚嘛,其实大部分真没那么清心寡欲,该争的地方也绝不会退让,不然早饿死了。
来都来了,度蓝桦等人便随其他香客一起在门口拜了拜,又欣赏了一回外面的迎客松,这才往里头去。
根本不用刻意问无色和尚在哪儿,只盯着从里头出来的香客们的双手和腰间就是,逆着荷包多的方向走准没错儿。
他们去时,果然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和尚一身雪白僧衣,正在讲经说法。
他生的眉目清正,身量挺拔,声音温柔和煦,唇角含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光看着听着就够赏心悦目了。
是那种丝毫不具攻击性,让人不自觉亲近的气场。
众人跟着听了一段,大概悟性太差,只觉得兜来转去说的都是废话。
人活一世不容易,凭啥不求今生求来世?
我有这大好的年华,好好奋斗,今生就享福不好吗?
肖知谨适时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肖明成没有解释,只让他细看。
肖知谨满腹狐疑,果然用心打量起来,见往来信众中颇多衣衫破旧满是补丁的,再看韩东和妞子他们,神情远比自己虔诚,隐约明白了什么。
“知道努力固然好,”肖明成淡淡道,“但许多时候许多事,单纯努力无济于事”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那么些事,根本不会因为努力就有所转变。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许多时候许多人所经受的那种眼睁睁从希望到绝望的无助,是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和想象的。
在这种情况下,寻求教法慰藉便是他们唯一的解脱途径了。
肖明成不信教,但却也不强行反对别人信教,因为老天对某些可怜人已经够残酷了,若是连这点最后的念想都剥夺
肖知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讲经告一段落后,无色并不会马上离开,而那些信众则会秩序井然的排好队,挨着找他说话。
人很多,但无色没有一点不耐烦,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那样柔和,好像真的是大殿之内的菩萨,满是悲悯。
度蓝桦亲眼目睹几个目光呆滞,显然是被生活折磨到走投无路的人在无色几句话的开解下放声大哭,重新站起来时,眼睛都亮了。
那是有心灵支柱的表现。
她跟肖明成对视一眼,都有些敬佩。
暂且不说无色究竟是不是有所图,单纯从他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这一手来看,本事着实不凡。
轮到肖明成时,无色的神情仍旧没有半分变化,只听他问“我所求可能成真”后,才微微笑了下,犹如清风拂过湖面带起的一点涟漪,“施主心性之坚定世所罕见,既已认定,又何苦再来捉弄贫僧?”
轮到度蓝桦时,无色骇然道:“施主所图甚大,贫僧不敢算。”
夫妻俩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这和尚该不会提前做过功课,知道他俩的身份吧?
也不知为啥,四个少年都拒绝被算,肖明成觉得也挺好:都是小孩子呢,来日谁说得清?
倒是韩东和妞子他们都上去算了回,无色还真就把他们的过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被带着一起回忆过去艰苦岁月的韩东和妞子都忍不住双目含泪,主动掏钱买了个荷包。
这可够快的。
尤其是韩东,之前在来的路上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结果不到两刻钟就自己啪啪打脸。
度蓝桦挑了挑眉毛,不经意间与无色对上视线,后者神态自若地向她行了一礼,继续转过头去与人说话了。
“发现了什么?”
肖明成低声问。
度蓝桦没做声。
确实有所发现。
这无色俨然已经掌握了相当高深的会话技巧,而且观察细致入微,经常在言语中不易察觉地进行话术引导和暗示若放到现在社会,绝对是个一流的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