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沙尘,吹得段离音快睁不开眼。
是谁告诉他的?段离音早就知道答案,还能有谁呢?
他竟然连这个,都已经告诉给了这个“新任左护法”!是害怕他不能站稳脚跟,所以用他立威吗?
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又刻下血淋淋的一刀,一次又一次,他几乎都快要麻木,但每一次,他却还是觉得更加难过。
他就是这样可以随意抛弃,随意处置的人吗?
他从来不是铜墙铁壁,他很多次都想偷偷地哭。到现在,即使没有真的,即使全都是虚情假意,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也想蒙着眼睛接受,假装那些温柔是给他的。
可是现在,他或许已经彻底厌了,所以连伪装都不想再伪装,他连一点点温柔,都已经吝于施舍给他了。
剧烈的心神动荡,给了魍魉幻术更多可乘之机,顿时渗透地更深。
即使被风沙迷了眼,段离音面前的血红却半点不减,那滚滚浓烈的血像流淌在他的眼里,就算他闭上眼睛,也无法躲避,像一场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十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骑上战马,看到漫天飘飞的血雨与遍地尸骸。他人前不动声色,结束后却吓得做了好几天噩梦,那几天,是萧无烬日日夜夜地陪着他。
他从此不能看到那样惨烈流淌的血,再加上被嘲笑容貌女气,于是萧无烬亲手打造了鬼面具,既遮掩容貌,又能让他看到的血变成另一个颜色。
但再好的面具,也挡不住魍魉族的幻术。
“修罗族的战神战无不胜,啧啧,谁能知道,其实打败他,只要一个小小的幻术。”言必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得意,“战神,哈哈,笑死我了,一个废物罢了!三岁小孩都能打败你!”
大声嘲笑的声音,段离音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眼前除了血红,还是血红。满天满地的血红色,比他十四岁看到的漫天血雨还更凄厉,无尽血色中仿佛还伸出了千万只枯瘦的白骨,抓着他哀哀索命,又像有个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叫着我的孩子……
在这铺天盖地的血色之中,还有一抹魂牵梦萦的紫衣,却转瞬就碎成抓之不到的一片一片,很快被血红淹没。
两个随从见主人胜了,顿时收起即将溜之大吉的脚,又高声赞扬着吹捧起来,同时极尽贬低段离音。
其中一个用毛笔重新舔了舔舌尖,继续奋力书写起“言必行左护法动动手指,就轻松解决前任左护法段离音,言左护法神威赫赫,法与天齐,前任护法不堪一击,实为废物!”
本已经躲起的魔将见状,也悄悄溜回来,一面怕被怪罪,一面急于在新护法面前表现,于是吹响螺号呼近叫远,叫了一大帮人前来助威围观。
段离音那张鬼面与一身红衣太引人注目,所有魔将都一眼就看出了他是谁。
段离音双目空洞,言必行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到了地上,落入尘土之中。
早耳闻左护法段离音被废,反而被个他收服部落的少主取而代之。许多魔将对此原本多有微词,如今见到段离音竟被言必行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就推倒,顿时哗声一片。
有擅见风使舵者,早调查清言必行的秉性,立马当场倒戈,跟着两个侍从大肆吹捧贬损起来,吹捧的是新任护法言必行,贬损的自然是前任护法段离音。
嘲笑曾经遥不可及的人,总能给无能的人以无与伦比的快感。他们看着他跌落尘埃,看着他失魂落魄,连路过的一条狗都能踩他一脚,短暂的心虚后却是无穷的快乐与兴奋,言辞也从开始的生疏犹豫到越发流畅不堪。
热闹的赞扬与恶意的贬低互相交织,段离音却只听到满满的嘈杂,搅得他混乱不堪的噩梦更加喧闹不休,连头都跟着胀痛起来。
在场魔将中有些曾跟随段离音出生入死,并不相信这是真的。有胆子大的,明知言必行毒功骇人,也不顾性命地冲了出来,啪啪拍飞几个墙头草,大步上前去抢人,“护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这个、这个姓言的对你做了什么?!”
他始终不肯叫言必行“左护法”,只用“姓言的”代替。
言必行气量狭小,动辄用毒。此时听他出言不逊,居然出乎意料的并不动怒,也不拦阻,任由他把段离音抢了过去。自己“刷”地打开折扇,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
几个随从又是一阵歌颂,同时骂抢人的魔将不识好歹,多亏左护法大人宽容浩荡,才容尔等小小燕雀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