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冉被她一叠声吼得轻轻眨了下眼,两瓣唇微微翕动。
“你说什么?”魏星一愣,眉心捻住。
尽可能低地弯下腰,挨近她,只来得及听到一段衔接不上前句的絮絮低语:“有头发谁想当秃子,我头冷……”
或许是清醒的,或许不是,魏星看着她双膝并拢弯曲,将自己蜷缩成婴儿。
眼睑半阖,目光没有焦距,只有一个困顿而沙哑的声音喃喃:“不想考清北,想要发套……我不挑,暖和就好……”
“我真是服了你。”魏星无语地直起腰。
眼帘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垂眼一看,她的右手,正以掌心向下、指节微屈的初始状态逐渐收拢。
椭圆的指甲盖划在半旧不新的皮质沙发,发出尖涩细微的摩擦声。
“可是好难,遇到合适的发套好难……”
她声音本就偏柔,稍微带上点茫然失意,轻飘得仿佛午醉醒来的一面风。
魏星扶额:“喝醉了你就闭嘴吧。”
夜已深,整栋楼似万物匿迹,寂静如空山。楼下的任何异动都像在一个纯天然的隐形扩音器下,放大于无形。
安静片刻,魏星正要去给她抱被子,一声浓浓的鼻音哼出来:“可惜了……”
似怨似叹,情绪如社燕秋鸿。
魏星转回头。
姿势没变,还是屈膝侧躺,枕着左手,右手虚握。
“好可惜……”嗓音虚虚晃晃地又重复一遍。
恍惚间,她低低哼笑了一声。
“有一个很暖和,我舍不得摘的。”
“舍不得就别摘啊。”魏星实在拿不出好脾气,“你说你这人,连酒后说胡话都跟醒着的时候一个德性。一会说头冷,一会又说暖和,难什么啊难,哪里难,明明是你自己不要。”
“不能要……”尤恩冉迷迷糊糊作出回应。
魏星:“反正你总有各种理由。”
“还有一个……”
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唇畔牵动,又再次笑了笑。笑容无力就算了,哼出的两嗓,与其说是笑声,不如说听着更像是在哭。
“大多时候也暖和,偶尔漏风也都能接受……就是架不住风大,风一大起来我又感觉头冷了……”
鸡同鸭讲,魏星一句也听不懂。
“你说,我要不要干脆也把她摘了算了……”她征询她的意见。
“你问我啊?”魏星没想到她胡言乱语还知道提问。
“看你舍不舍得咯。”她胡说八道地敷衍,“前面那个可能也就是款式不合适,这个是质量不合格,你都挑出毛病了,不扔掉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这一次,尤恩冉没有再继续开口。
两条手臂呈现出一种祈祷的姿势合拢在胸前,她双手交握,用拇指间狭小的空隙罩住鼻唇。
呼吸因此变得可闻,一呼一吸都沉甸甸的,吸时像喘不过气在求生,呼时又宛如一声声疲惫的叹息。
大腿腿面与腹部完全贴合,纤细的脊背躬到极限,身上那件宽松的红色卫衣紧紧勾勒出腰身曲线,她把自己最大幅度地缩成了一团。
魏星看着她,心往下一沉,急急道:“尤妹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不吱声,你快说话!”
“不舍得……”喉咙里终于又再次发出声音,很轻,含着低迷的思索,罩着嘴巴的缘故,嗡嗡的,困窘得像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全都摘了,我就只有魏星一个发套了……”
“……”
魏星半张着嘴,好半天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空气里残留的酸味似远似近。
魏星抓了抓头,拉开阳台的铝合金玻璃门,打开窗。
夜风涌入室内,从没有这样一刻让她觉得,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真好。
回头看向靠墙的那只长沙发,沙发上的女孩白天明艳得不可方物,活得肆意又轻狂,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她自由生长,可是此刻,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她却用最没有安全感的睡姿牢牢地抱住自己,好像再无旁人可以给予她温暖。
魏星闷闷地把头对向窗外,大口呼吸。
“你就作吧,活该头冷。”
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凉亭,脑子里飞快闪过一道影子,她一顿,揉揉眼睛,踮脚努力朝下望。
全封闭的阳台外,安全起见还罩有一层防盗网,层层叠护,楼下又黑,从四楼阳台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魏星一拍大腿,半路走丢的疑惑劈头盖脸又重新回归体内。
她蹿回客厅,也不管眼前人究竟能不能理解透,一骨碌跪在地毯,手臂支在沙发沿,下巴搭过去,紧挨在她面前。
“我决定收回之前那句话,你对肖现下手还是有希望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现在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肖现可能暗恋你。”
“你不是缺头套么,全校目前没和你交往过的男生里,没谁能比得过他了吧?虽然说,玩弄了他兄弟的感情他都还这么惦记你,我内心的真实感受是对他有点幻灭的,但是说真的,如果你俩能在高三最后一年凑成一对,我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而且你能想象吗,以你的知名度,再加上肖现在整个高三碾压式的存在感,那绝对是史无前例的轰动,多少人会惊掉下巴!”
仿佛身临其境,魏星兴奋驰骋在对未来的幻想中。
再低头,尤恩冉长而密的眼睫经由灯光晕染,映出晶莹的亮光,一闪一闪,似清晨凝冷的露珠。
魏星心头一跳,手足无措。
屋里安静极了,约莫过了很久,久到魏星以为尤恩冉今晚可能就这样保持蜷缩的姿势慢慢睡过去时,她将脸往沙发里埋了埋,像是想到什么,但却忍不住自我逃避。
魏星一时无言。
腿快跪麻了,将将动了动,耳边突然有个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地自呓:“韩修旭问我有没有真正喜欢过谁……”
魏星一激灵,立即贴过去一只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怎么可能没有,干嘛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交往。”
“……”魏星眨了眨眼。
“可是说到真正发自肺腑喜欢过的……好像,也只有他了……”
“谁啊?”魏星禁不住问。
尤恩冉浑不自知地说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音。
魏星茫然:“贤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