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叫不好,在空中急急转身,当即运气抵挡,饶是如此,这一下还是撞得他一阵血气翻涌,差点吐出一口血来,整个背部都像是被连筋带骨生生扯开。
对方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只见那尸蛟摆摆头一个猛子扎下去,长长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段浔只来得及闭气,就觉兜头盖脸一凉,被拖进了大赤江深处。
无论是船上还是城墙上,所有人都被这场战斗惊呆了。
江面渐渐趋于平静,兵士们开始缓过神来,试探着问他们的将领:“这……这……”
年轻的将领比他的手下更没主意,许久才举起颤抖的手往江上一指:“……死了吗?”
没人知道他问的是哪个,倒是有眼尖的兵士犹疑着说:“从刚才开始,水上的活尸倒少了很多……”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在水面上翻腾的鬼尸们似乎没了踪迹,仿佛都随着巨蛟潜入水中了。
时间慢慢流逝,水下依旧毫无动静。商船上,圆聪心中的担忧逐渐变为绝望,忍不住想过去查看情况,却被常浩风一把按住。
“再等一会。”常浩风不紧不慢道,“还没完。”
圆聪刚要细问,就听得哗啦一声巨响,那尸蛟轰然破水而出。
它全身已是伤痕累累,数十道长短不一的裂口遍布躯干,鬼尸补给的速度显然入不敷出。蛟身歪歪倒倒,向着阴沉的天空不断摇晃头部,长满利齿的巨口对着空气乱咬,发出持续不断的悠长哀鸣,似乎十分痛苦。
而它的头上,正站着一个满脸满身都是蓝血的男人。
男人一脚死死踩在尸蛟的上颚上,双手握住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剑身直插进尸蛟脑后,竟是将那巨蛟驭在剑下!
他周身迸发一股豪无掩饰的凌厉杀气,那是一种原始的、属于野兽间的你死我活,绕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叫在场所有人不禁胆寒。常浩风这时才意识到,段浔其实从没认真对他动过杀心。
城墙上的兵士看得目瞪口呆,那年轻将领却难得反应过来,喊道:“愣着干什么!快放箭!投石机!投石机有吗?”
兵士们登时你推我赶,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却见后方兵士纷纷退到一旁,层层让出一条路来,有人兴奋高呼:“太子殿下来了!”
“殿下!”年轻将领像见了救星一般,忙不迭追上前去,“殿下您来的正是时候!天子港突遭那妖怪、妖怪尸蛟袭击,臣率兵苦苦苦战,已将那妖物重创!现下那妖物还在负隅顽抗……”
而来人并不理会他,只径直走向城墙,向一个驻守垛口的兵士简明扼要道:“弓拿来。”
此时的江面上,尸蛟的殊死挣扎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全身裂口渗出大量骇人的蓝血,但它仍旧不甘心一般,浑身聚力一抖,裂口中钻出一波还没融进去的鬼尸,沿着躯干朝蛟头爬来,一副死也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段浔此刻十成内力都用于驾驭巨大的蛟身,听见身后湿哒哒的脚步声迅速靠近,情急之下,体内坠星火便下意识地开始蠢蠢欲动,他连忙抽出力道将它强行压制下去,因此内息一乱,嘴角渗出血来。
眼见那波鬼尸就要赶到,电光火石间,一支赤尾箭割风破浪而来,裹挟一股强大的内力冲开江雾,分开波涛,直取尸蛟正中心!
那内力凛冽如千年寒冰,箭所过之处,连周遭雨珠都被生生逼开几尺。只听一声沉重闷响,尸蛟庞大扭曲的身形蓦地凝滞,接着成百上千怨灵同时迸发尖厉嚎叫,以箭射中的地方为中心,巨蛟浑身尸块开始不受控制地崩塌、腐坏。
段浔这才拔出无锋剑,一蹬蛟头飞身跃向商船,勉力抓住向两边延伸的桅帆,在帆布上滑出几丈才堪堪稳住身形,再看那尸蛟时,却见它转瞬间就已烂成形态各异的零碎骨架,纷纷坠入滔滔江水没了踪影。
他抹开脸上的血,隔着重重雨帘和迷蒙雾气,隔着半个大赤江,一眼看到了城墙上那个执弓而立的人。
并非因为那人不着甲胄,缓带轻裘安然立于一群神色凄慌的兵士中间;也并非因为旁人皆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举手投足间似以他为尊。只是那个身影让段浔感到没来由的熟悉。
同时,那人一眼扫过重归平静的江面,也定定地看向他。
视线交接的一瞬,段浔猛地吸了一口气。
尽管隔着数年人事已非的岁月,尽管少年的身形已然拔高成修长的青年,五官轮廓也在蜕去稚拙后愈发棱角分明,但他唯独不会忘了那双淡然如水的眼睛。
无稽山山谷接天的乱雪中,那双眼睛也曾这样注视过他。
“师哥,”雪雾飘散,少年蹲下身,静静开口道,“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