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弦嗡然,霎时几支箭同时向萧长煊射去。段浔心头猛地一悚,哪里还顾得上那黑衣少年,当即腾空跃向萧长煊。
但离弦之箭如何追得上,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黑面汉子从旁冲出,一番拳脚,竟将几支箭尽数打落。
这人正是布衣帮帮主牛老大,所使的乃是上等拳法“进酒拳”。只见他落地站定,向身后萧长煊一抱拳:“公子受惊了。”
萧长煊冷汗涔涔,向他道了谢。段浔仍是心有余悸,持剑站在萧长煊面前,再也不敢离开半步。
再看那个叫照影的黑衣少年,已经拽起易容女子,带着她拔足疾驰奔出堂外,几派高手上前阻拦,皆被弩/箭逼退,很快两人便翻上墙头,消失在那群黑衣人中间。
萧长煊勉强聚起精神,向堂外道:“不知我与寒鸦栖有何过节,竟劳动首领派人易容,栽赃于我?”
堂上众人心道:“那假洪峰突然指认仁曦太子谋害父兄,没头没脑的,定是受寒鸦栖指使,来离间太子与山河盟的联盟大计,我等英明一世,不可再中了小人奸计。”
至于金丝蛊这一笔烂账,也自然而然记到寒鸦栖头上,毕竟如果没有假洪峰发难,萧长煊也不会被逼吞下毒蛊以证清白,自然不会被毒蛊所伤,群雄自然也不会被段浔揍得颜面扫地。
于是难得地同仇敌忾起来。
“大道中落,山河不再,寒鸦绕树,无枝可栖。”高大男人仰天长叹,“仁曦太子,假仁假善的面具戴得久了,连你自己都错以为真,可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你做过什么。天罚报应来的那一天,但愿你不要后悔。”
他丢下这段意味不明的话,飘然拂袖而去,黑衣人们齐刷刷跟在他身后翻下墙头,消失在葱郁林木中。
群侠正要追出,曹庄驰一摆手:“不要追了!寒鸦栖一贯狡猾善诈,贸然追出,恐有埋伏。”
堂上一时便炸开了锅,有说早看出洪峰不对劲的,有说就知道仁曦太子不是那等小人的,有说早听闻寒鸦栖阴险、竟不知卑鄙至此的。冉文光/气急败坏,唤来家仆大声斥责,唯有几大门派掌门长老神色凝重、窃窃私语。
段浔在萧长煊面前蹲下身:“你怎么样?”
萧长煊似乎还在为刚才高大男人那番话出神,面色苍白如纸:“我、我没事……”
他这样说着,却眼看再也撑不住,身体向一旁悠悠滑下去。
“长煊!”段浔连忙扶住他,才发现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的体力已到极限,需要休息。”林暄妍淡淡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冷漠。
正在训斥家仆的冉文光立即转过胖胖的脑袋:“冉某已经命人收拾出厢房,萧公子若不嫌弃,且在寒舍下榻吧。”
“不用,”萧长煊咬牙坐起,声音虚浮却坚决,“我的事情还没做完,阿翁,把帝京城防图拿出来……”
众人见他都这样了仍要苦挨,心中又敬又愧。牛老大向前一步:“没有公子的吩咐,布衣帮半步也不会离开大衍庄,等公子身体恢复了再商议也不迟。”
那厢林暄妍也道:“排阵布防极费心神,以你现在的状态,就算强撑着也容易出纰漏,还不如先养好精神。”
于是众人皆道:“公子请快下去歇息罢!”
“公子不必将寒鸦栖的话放在心上,咱们决不会再中小人的离间之计!”
“今日公子高义仁心,咱们有目共睹,来日帝京城墙上,必当苦战以报!”
连莫知寒也咧开嘴跟着附和:“这里诸位英雄好汉都是守信的,公子就放心吧!”
曹庄驰茫然环顾,看着群情激奋的山河盟,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萧长煊思虑良久,终于答应了。段浔便转过去蹲下身:“上来。”
萧长煊:“这……”
段浔笑道:“小时候不是经常这样吗?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啦?”
萧长煊犹豫一会,还是将手臂搭了上去,段浔便将他背起来,跟着庄内的家仆离开了大堂。
林暄妍开了个调养方子,冉文光立即张罗着命人去抓药。路经小花园时,段浔瞥见老侍官跟在抓药的小厮后面絮絮叨叨:“熟地黄虽有补血补虚之效,但我家公子脾胃不好,不能多服,该减去一钱才是……”
穿过假山水榭,果见一处丹楹刻桷的屋子,家仆们道了声尽管吩咐便退下了。
段浔将萧长煊小心放在榻上:“好生睡一觉,什么也别想,等药好了我叫你。”
萧长煊却问:“师哥,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段浔见他鬓角都被汗湿透了,几绺发丝弯弯扭扭贴在脸上,心中一动,忍不住用衣袖为他拭干净,一面哼了一声:“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
“无论如何,你今天太冲动了。”萧长煊微微皱眉。
“得了吧,你一个眼皮不抬一下就敢吞毒虫的人,好意思说我?”段浔点了点他的额头,作势数落,“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他放下纱帐,到门前探头视察一番,才将门关好,又检查了一遍榻下、箱柜等地,最后一个翻身跃上房梁。
萧长煊在纱帐里好笑道:“你上蹿下跳的做什么呢?”
段浔轻飘飘翻了下来,往桌前一坐:“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终究不放心。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他左右无事,索性祸害起摆在桌上的前朝茶具,茶壶套茶杯、茶杯叠茶杯,轮流换着玩。
半晌,纱帐里才传来一句:“师哥,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段浔停下手中动作,冲着茶具上的传世笔墨出了会神,才慢慢开口:“长煊,你为什么给自己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