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屏门直入,打眼儿处便可见居于厅堂正央绣闼雕甍的玉砌勾栏。 勾栏之处香烟缭绕,团团雾霭映着笼中灯火升腾出五光十色,煞是绮丽!几个身着散花水雾曳地裙的舞姬,正人手各执一盏六角宫灯翩然起舞。环琅珊珊,香风馥馥,一经出场便赢得了满堂宾客的交口赞誉! 勾栏往里处有一通廊,与屏门相对。廊上的雕花檀木梁处悬着帘幕,由珍珠银线串成。这会儿楚妤正卷起珠帘,一边谛视着舞榭歌台的表演是否到位,一边时不时的扫一眼对过的屏门处。 楚妤是有些担忧的,她忧心今日会有不速之客。 原本她只想着隐姓埋名在这里做个买卖,可谁料这才开门没几日,就被人给认出了身份。据说眼下京城的上流圈子业已传开了…… 难怪今日客满的格外早,而且一个个的似乎心思也不在姑娘们身上,怕多是些不怀好意来看热闹的,来看她这位前平阳侯夫人,是怎么从贵妇摇身一变成老鸨妓妇的。 楚妤犹记得离开侯府那日,侯爷叮嘱:“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从平阳侯府出去的,纵是被休了,身上也永远带着前平阳侯夫人这个印记!一生不可再嫁,恪守妇道,不可再丢了我侯府的脸面!” 呵呵,她至少没有再嫁。 只是一但侯爷听到了这些流言,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吧。可她又能怎么办? 两年前只身一人嫁来京城进了平阳侯府,两月前一封休书让她净身出府,连陪嫁的嫁妆都未能拿回。这栋小楼还是她当初磨破嘴皮子给官凝青求来的,后来几经置换以为终于安全了,偏偏又与花街柳巷相衔,想做个正经行当都难。 更重要的是,她凭什么要为一个始乱终弃,上辈子害死她的人守名声? “小姐,有新客进门了。”思云的一句话,将楚妤的心思拉了回来。 牟思云是打娘家便跟着楚妤的丫鬟,一路陪着她出嫁,陪着她被休,又陪着她开了这间青楼。 楚妤往屏门处看了看……一个主子带四个护卫? 若是平日,她会热情过去招呼着,可这次她没有。只是淡淡的吩咐了句:“去给他们说今日客满。” 楚妤虽不认得陆九卿,但一看他这派头便知妥妥的是世家子弟,再看那眉眼间,少私寡欲的,多半也不是冲着寻欢作乐来的。 思云怔了怔,大堂如今确已坐满,但里头的雅间分明还有间空着的。不过既然小姐不愿接待这波客人,便只有她去唱个白脸儿了。 思云堆起一脸造作的媚笑,妄诞的甩着帕子走得摇曳生姿。这些青楼老鸨的基本功楚妤是学不来的,但思云倒学的很快。 她来到陆九卿面前,打眼儿一看便知这人身份不一般,毕竟她跟着小姐在侯府这一两年也见了不少达官贵人。 “哟,这位贵客真是好面相呐~”眼前公子端得是一幅俊逸无匹的模样,思云的眼睛一时有些移不开,这样的娇客她真真儿是不忍开口往外推呐! 陆九卿只瞥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的扫视了圈儿大堂的装潢,完全未理她的话茬儿。大堂内白玉为地,雕栏缭绕,篆拂瑶窗,倒是绰有大家模范。 元承本是同其它护卫一起跟在世子身后的,但见思云神色言语间有些冒犯,他便本能的往前一挡,隔在二人之间,以断了她的肖想。 他知道世子今日是冲着醉花阁的鸨儿-前平阳侯夫人来的,但一看思云这气度就知不会是侯夫人。便只当个下人使唤道:“来得正好,快给我们公子在大堂寻个位子。”陆九卿早有示下,在这种场合尽量不要张扬身份。 思云咂了咂嘴,一颦一笑间那酸劲儿似是入了骨,对这新身份适应得极快。只见她拽着长腔,万分遗憾的一拍腿道:“哎哟~几位贵客来的可真是不凑巧!最后一个位子刚刚让人订下了……”说这话时,她眉宇间流露的皆是叹息,仿佛生怕被看穿是纯心来逐客的。 元承眉头一皱,既然世子爷有叮嘱在先,他也不敢造次,只得将怒气暂且压在心里,换一种温和的方式来处理。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食指中指夹着递到思云眼前,“现在有位置了吗?” 思云看着那锭银子,十两,打赏来说算是大手笔了。她稍犹豫了片刻,当然所犹豫的并不是该不该拿这银子,而是该怎样将话圆得好听。 此时陆九卿从腰间抽了张银票出来,思云见状连忙伸手去挡住,坚定的推拒道:“公子,奴家虽是青楼女子却也是凡事讲求个原则的,您就是赏给奴家一座金山,奴家也无能……” 不待她说完,就发现陆九卿的脸色已是极难看了!她瑟瑟缩缩的将手抽回,之后便看到陆九卿将那张银票径直塞进了元承的手里,同时还冲着离勾栏较远的一处位子微微挑了下眉。 思云略显尴尬的缕了缕歪鬓前的碎发,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原来那张银票压根儿不是给她的。 元承拿到银票则瞬时领会,走到那个桌前简单说了两句什么,既而将银票往桌上一拍……就见两位客人立即起身诺诺连声道:“爷,您快坐!小弟先行告辞了。” 说完两人便拿起银票乐不可支的离开了醉花阁。路过陆九卿时还连连弓身致敬,只是陆九卿没有半点儿想理会的意思。 这世上有几件事儿是银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便用银票。 待陆九卿落坐后,牟思云往通廊处看了看,然后做了个万般无奈的表情。楚妤便知这是个思云应付不了的主儿,只得冲她点点头,示意好生服侍。 思云跟上去凑到陆九卿的一旁,柔声问道:“这位客官贵姓呐?”既然拒不掉了,那跟新客套套近乎,也算是迎来送往的基本礼节。 “陆。”九卿并未特意掩藏身份,只是话语间透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淡。 思云是丫鬟出身,自会鉴貌辨色,一看陆九卿还在为先前的事儿不高兴,便没敢再多做寒暄,而是直接步入正题。 “噢,原来是陆公子呐。陆公子是头回来,但您放心,咱们醉花阁的姑娘那可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不如奴家先唤过几个来您给掌掌眼儿?” 陆九卿“嗯”了声算是应允。他虽不喜,此时却是身处青楼,沾花的银子总是要扔些的。 待思云退下去,他便对身后的护卫们命道:“都坐下吧。” 四名护卫诚惶诚恐:“世子,小的不敢!” “不敢也得敢,这是命令。” 须臾,便见那通廊处的珠帘从中掀起,十多位着各色烟纱罗衫的曼妙姝子,盈盈作细步,嫣然媚笑着鱼贯而出。 一般的青楼女子多俗媚,但醉花阁的女子显然是被好生指点过的。从衣妆到发饰,再到手里绞着的绢帕,质地配色都颇费了几分心思。有红粉便不会配绿兰,有珍珠便不会再施鎏金……明艳不曾少半分,大红大绿的媚俗却是绝不出现。 护卫们不敢抗命,落座后每人都点了两位姑娘留下来陪酒,这几位姑娘也委实是才貌一流的。 牟思云怎能不尽心安排?单单是先前劝退其它客人的那张百两银票,就让她明白这位陆公子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逛青楼总要有点儿逛青楼的氛围,四个护卫听了令不敢再拘着,一个个左拥右抱的。反倒是世子爷孤身一人,这不免令他们感到讪然。 最后思云再三劝说,陆九卿才点头留了个专门给他斟酒倒茶的,坐在三尺开外。 他端起眼前的茶碗儿,拿碗盖儿刮了刮浮叶,顾自抿了口。他的位置正对着勾栏,看了几眼歌舞,对身旁的姑娘询道:“怎么不见你们醉花阁的妈妈?” “妈妈……”那姑娘吱唔着不自觉的朝通廊那边看去,一时辨不出当讲还是不当讲。 陆九卿没等到她的答复,却是随着她的眼神也往那处看了看,正巧见一女子撩着珠帘左右顾盼。她身子隐在帘幕里,只露一张粉脸出来,饶是有些远,却仍是看得出朱唇玉面,眉眼分明。 他嘴角噙着抹不明所以的笑,眼中流光似是有些滞涩,竟显露了半分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痴拙。 那姑娘见陆九卿既已发现了,便也只好介绍道:“公子所见的便是我们醉花阁的妈妈。” 当元承他们也后知后觉的转头看去时,楚妤业已洒下了帘幕,他们只看到一片荡漾着的煜煜珠光。 陆九卿敛了敛神色,他的确未曾想过这位被休了的平阳侯夫人会是这般容貌与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