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把玩着简清刚刚递上桌子的号牌,绘着一只简笔小鸡的木牌在她手中来回晃荡,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ldqu;我们便是第一只对吧?&rdqu;
简清适时递上一小碟凤爪,轻笑道,&ldqu;夫人若是等待无趣,四下转转再回来取便是,等游玩回来,鸡也便烤好了。&rdqu;
&ldqu;就你乖觉。&rdqu;齐夫人笑着拈了一块剁开去骨的鸡爪递进吴恪口中,&ldqu;喏,我叫府里厨子怎么做都做不出这味儿,还怪我挂念。&rdqu;
吴恪握住她的手,&ldqu;我只逗你一句,你却半点不饶人?&rdqu;
&ldqu;不吃便算了。&rdqu;齐夫人哼了一声,对简清招招手,&ldqu;先前问你的话,你光是搪塞于我。如今我夫君在此,你放心说出来,不怕旁人听见找你麻烦。&rdqu;
开业当天下午齐夫人吃到泡椒凤爪后寻来,正巧赶上简清做了叫花鸡,她上午吃过消夏宴的排骨,下午又吃到叫花鸡,两种相近材料自然产生了联想。
简清故作不知,&ldqu;夫人相问的事情如此多,不知是哪一件呢?&rdqu;
齐夫人道,&ldqu;你这叫花鸡,和迎仙楼的消夏排,是不是有些关联?&rdqu;
简清笑道,&ldqu;这荷叶鸡的做法起自江南,我连迎仙楼的消夏宴都不曾去过,怎么就与她有所关联?夫人若说,也当说我与江南洪家有所关联才是。&rdqu;
洪家,说的其实是历史上江浙荷叶鸡的传承,简清不晓得大梁的传承家族是否还是姓洪,但她做菜的做法本也只是托词于简父提及,若他家其实在大梁并不姓洪,拿句记错了也能搪塞过去。
吴恪点点桌子,一时失笑,&ldqu;你简家菜做的向来是豆腐出名,你继承酒楼后做的皆是辣菜,却忽然做了道江南菜品,这时机,怕是也太巧了。&rdqu;
简清眨眨眼,&ldqu;难不成,只有她迎仙楼能做江南菜品么?吴大人这要求,怕是偏颇了些。&rdqu;
说话的人理直气壮,听的人自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吴恪按下唇边笑意,打定了主意不论今日的叫花鸡味道如何,都会再来简家捧场。
先前两面之缘他与简清并没说上什么话,如今一看,这小娘子不仅菜色鲜辣撩人,脾性也是半点不吃亏的泼辣。想想这两日听到的王爷日日遣人来简氏酒楼外带吃食的消息,啧啧,小娘子前途不可限量。
说话间,匆匆赶来的各家仆役已经抢完了今日剩下的两只鸡的牌号,来晚的人捶胸顿足,十分懊恼,没抢到牌号的仆役们只得回转主家以待明日,来晚的食客却恋恋不舍地留在酒楼里,点一碟小菜等着叫花鸡出炉。
简家菜本身并没有什么需要烤制的菜色,因此先前尽管后厨颇大,却没有备下烤炉。装修时简清让泥瓦匠在后厨新添的烤炉,本是做烤茄子炙饼用的,像整只烤鸡这种大菜与用来烤些小物的烤炉体积对比,实在有些偏大,只能一个个排着队烤制。
第一日简氏酒楼卖叫花鸡时,四只叫花鸡出炉后放了些时候才被买走,第二日便是出炉一只被抢走一只,等到今日就是第三日,却是心急的食客早早拿上了牌号,抱着侥幸晚来一步的食客和仆役只能望洋兴叹。
四只烤鸡从早上出炉到夜晚,肥腴的鸡肉油香被荷叶素香冲淡,却并没有就此沉寂,而是形成了一股更为悠远的香味,在大堂里久久不散。
今日与昨日不同,昨日被叫花鸡香气引来的食客只能闻到鸡肉香气,今日大堂里久久不散的香气却繁复许多。
大堂里拿到了牌号的食客仆役喜气洋洋,迟来一步的食客闻着从雅间飘出来的糯米酱香,腹中咕噜噜作响,还不到午食时间,就愁眉苦脸地唤来堂中伙计,问询除了叫花鸡酒楼还有什么吃食。
烤炉中的叫花鸡香味逸散,引来路过的人抽抽鼻子,踏入酒楼,成为被香味引诱却没得吃的食客一员。
而坐在雅间里的吴恪二人则是另一种待遇。
简清敲碎了泥壳,保持着荷叶裹住鸡身的状态装在盘中送进来,刚刚解开荷叶,悠远的香气乍然一变,浓郁起来,有若实质地冲进吴恪鼻翼之间。
鸡身不大,显然龄岁尚只看皮色看不出选的是什么鸡种,但闻着香味,应该也不是差品。皮上一片油亮,半点没有烤制的干燥,反而正是软嫩时候,光是看着金黄色泽,就令人食指大动。
简清手持窄刀,现场剁开鸡头,又在鸡身上划开三刀,鸡腹中填满的咸鲜糯米饭便溢了出来。黏在一处却又粒粒分明的糯米上沾着油光,小块菌子、山栗和肉丁点缀其中,不等吴恪动手,齐夫人便拿了勺子为他盛出了一碗糯米饭,&ldqu;快尝尝。&rdqu;
吴恪嗤之以鼻,将碗推开,&ldqu;我当你是吃鸡,谁晓得你却是来叫花鸡里找饭吃,这还有什么意思。&rdqu;说着,他伸手撕下一只鸡腿,一口咬下。
肉质中饱含汁水,油腻被扑鼻荷香中和,却又尝得出鸡肉本身的鲜香微麻质感,淡淡酱香为味道寡淡的鸡肉做了点睛之笔。等肚腹饱足回味时,还能尝出一点清淡的酒香。就好像盛夏泛舟江南荷花丛中,又与友人把酒共饮,何其畅快。
鸡肉尚且如此,被裹在其中以鸡煨味的糯米饭又会是怎样滋味?
吴恪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糯米饭,却见鸡腹中只剩下零星的糯米米粒,自家宠妾正眼巴巴看着他碗里的米饭,娇声痴缠,&ldqu;郎君,你若不吃,给我可好?&rdqu;
&ldqu;你不是不喜糯米么,怎的吃的这般多?&rdqu;吴恪冷冷说着,按住了齐夫人伸向自己碗沿的手,伸手扯了一个鸡翅放进她碗中,&ldqu;吃这个,长点肉才好看。&rdqu;
&ldqu;哼,你不是还说我在鸡里找饭吃吗?&rdqu;
&ldqu;咳咳。&rdqu;吴恪干咳两声,不好意思回嘴,手中拿勺子舀饭的动作,却半点不慢。
如吴恪所料,煨足了鸡肉油香的糯米饭软烂非常,原本普通的几种配料放在一起,融合出了奇妙的口感,乍入口是油润清淡的滋味,淡淡汁水带着椒麻味道淌在口中。
再细品,软烂粘牙的是糯米,微干软弹又带着一股咸香的是肉丁,软中带韧的是菌子,粉糯糯的是山栗,一口下去仿佛在寻觅宝藏,舌尖上多种滋味轮番起伏,令人欲罢不能。
等简清拎了下一只出炉的叫花鸡交给排队的仆役,再回身进了雅间照看顾客,迎面收到了吴恪的一番大肆夸奖。
从鸡肉选材到煨烤调料,全都夸奖一通,末了,吴恪陈词总结,&ldqu;先前我只知小简掌柜长于辣菜,却不知做起旁的菜色,也这般美味。&rdqu;
吴恪背后,齐夫人扬着下巴,得意非常。
简清看了她一眼,忍笑道,&ldqu;吴大人之后常来便是,如此盛赞,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rdqu;
吴恪脸色一正,道,&ldqu;句句肺腑之言,小简掌柜不必自谦,过谦却有些对不起你这手艺。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这荷叶鸡是江南菜色,掌柜不曾去过江南,祖上也非江南菜色传承,却将叫花鸡滋味做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有何关窍,可否为我解惑?&rdqu;
刚刚收完钱路过的简澈听了一半,站在门口偷偷摇头。这位吴大人实在对阿姐缺乏了解,这哪里是谦虚,分明是自傲啊,阿姐的回答简直呼之欲出。
果然,简清淡淡笑了一声,道,&ldqu;或许,这便是老天爷赏我饭吃也说不定。过往听家父提及过材料做法,琢磨了些时日,才有了这道菜品。&rdqu;
吴恪一噎,顿了顿,道,&ldqu;样样都好,只是这名字却是难听,旁人都取些碧叶、金玉的名号,到了你家酒楼却是反其道行之。即便是荷叶糯米鸡,也比这叫花二字好听。&rdqu;
简清解释道,&ldqu;过往我曾见叫花子将鸡裹泥扔进火堆烘烤,才有此菜色,因此区别于荷叶鸡,取了叫花鸡的名字。&rdqu;
&ldqu;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灾年有人病重时吃过一道珍贵至极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这才有了力气。后来他发达了,寻酒楼做菜,点名要吃这道珍珠翡翠白玉汤,跑遍了各地酒楼,却怎么都做不出病重时吃到的味道。百般寻觅之下,找到当年做汤的人一问,这才知道那汤哪是什么稀罕物,不过酸菜豆腐碎米煮就,只是酒楼里的厨子靠名字猜不出来材料罢了。&rdqu;
齐夫人掩口惊呼,&ldqu;怎么会?你莫不是诓我?&rdqu;
简清点点头,&ldqu;千真万确。旁人起名只图名字优美动听,可是既不晓得菜品由来,也不晓得菜品材料,平白只得了好听,却让食客如何点菜呢?&rdqu;
吴恪沉思片刻,点点头,&ldqu;受教了。&rdqu;
简清一笑,&ldqu;大人言重。&rdqu;
珍珠翡翠白玉汤,刘宝瑞相声里说的是明太祖,属于簌簌童年回忆哈哈哈,皮这一下有点快乐。
叫花鸡,江浙菜,荷叶烤出来真香,然鹅我自己并做不成功,只能吃外面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