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信不信得过,老奚只是面镜子而已。”奚兰生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章大人未免太过激了,有野心又不是什么坏事,他一心想重振家业沙场立功,有什么不好?”
“话虽如此,可你……”章耀抬眼看了一圈四周,虽并无他人,却仍压低了声音:“他未来是登天还是入地,只在你一言之间。”
章耀为人,一向是惜字如金的谨慎,此刻却把话挑明到如此地步,足见是真起了急。奚兰生心头有些无名火起,冷笑道:“章大人好生无私啊,纵然沈老将军复生,关怀之殷亦不过如此吧。”
“正为老将军之故……”章耀说了一半,忽然有些明白奚兰生为何动怒,生生收住了话头。
奚兰生知他一点就透,也就不再冷嘲热讽:“如今也就罢了,若有入朝之日,大人还是收起这份殷切的好,省得误人误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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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衙的路上,沈华便察觉出章耀的低气压,之前“跨马巡营”的威风得意立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忐忑不安。
“先生,你不知道,北霜可有灵性了,等你伤好了我陪你去骑马吧?”
“先生,你伤口还疼吗?”
“先生,刚才风挺大的,有没有冻着?北方真冷啊,哈哈。”
无论沈华怎样尴尬地没话找话,章耀始终不予理睬,沈华就跟一条被吊着的鱼一样难受。好容易捱到回了衙署,进到后堂只剩了他们主仆二人,章耀一脸冷肃地于榻边坐下,就这么抬眼淡淡一扫,沈华便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一个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入章府时那种动辄得咎、心惊肉跳的日子,浑然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张牙舞爪在章耀面前嘚瑟“你已经打不过我了”。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沈华只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不听使唤。又过片刻,章耀微微一清嗓子正要开口,沈华“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先生!我知错了!”沈华情绪已经完全到位了,鼻涕眼泪说来就来,端的是熟练无比。
章耀差点没忍住笑意,一声清嗽,重新板正了脸色问道:“错在何处?”
“我不该擅自去替你巡营,还、还告诉程将军我姓沈……”沈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章耀的脸色,见他仍然不动声色,寻思定是自己忏悔得还不够诚恳彻底,又赶忙仔仔细细地翻旧账:“我还……违抗你命令,不肯随百姓撤退,一意孤行赶回来,结果害得你受伤……我先前不理解你下‘空城令’的苦衷,还顶撞你,骂你草菅人命、禽兽不如、混账不讲理……”
他越说章耀脸色越黑,原本已经平息的火气愣是活生生让他又挑起来,当即喝道:“够了!起来!”
沈华欢喜地站起来,正庆幸自己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而免于罚跪,就听到章耀咬着牙发出的声音:“到院子里给我撅根树枝回来。”
“!!先生!你身上还有伤,万万不可……”
“一”
“不是,先生!我都认错了!我……”
“二”
“啊啊啊!”沈华狂奔而出,不多时,当真带着根树枝子风驰电掣地回来了。章耀也懒得跟他废话,上手就是一顿行云流水的胖揍……虽然用的是左手,照样让沈华嚎出了昆山玉碎的效果。
可怜沈华挨完了打,还得一瘸一拐地伺候病弱书生章瀚辰换纱布、吃药、就寝。一切收拾停当的章瀚辰舒舒服服靠在枕上,看着抽抽搭搭的沈思岳,眉舒目缓地问道:“我委屈你了?”
沈华眼泪汪汪地低着头小声道:“哪儿敢呢。我是觉得自己欠的慌!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妄想去替人家顶缸扛雷!”
“哦?说说看,扛什么雷了?”
“先生。”沈华抬起头,神情认真起来:“就算拼着先生责打,我也要说!今日巡营之事,不是我一时冲动。我知道先生不接飞鸢军,有先生的顾虑,但诚如程将军所言,与其将来真的等朝廷指派一个不悉北防的人来统帅三军,不如早做谋划。”
章耀欠身坐起来,静静听他说下去。
“先生不适合亲掌飞鸢军,但若我来掌军,与先生亲掌何异?”沈华直视他的眼睛:“我有信心,能做一名好将军!”
原书中的章耀就是完全控制了飞鸢军,同时掌握着遗诏和兵权,从而走上了权臣之路。尽管沈华一点也看不出现在的章耀有什么权欲熏心的趋势,但他总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让章耀沾上兵权。
他不希望章耀变成书中那个人人欲得而诛之的罪恶权臣。
“我从没说过,你不能统领飞鸢军。”章耀看着沈华,目光柔软而深邃:“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能做到。”
“那为什么……”
“但不是现在,”章耀抬手理了理沈华的鬓边碎发:“更不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