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沈华又气又急,狠狠瞪了章耀一眼,转过身仍抓着奚兰生不放,眼里已有泪花:“师傅,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之前我们一起打努羌人,那么舍生忘死的时刻都一起过来了,如今要回京城,说不定还能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怎么反而中道相别?你不说明白,我决不放你走!”
奚兰生抬手轻轻一揽他的头,微笑道:“我的本事能教的也都教给你了,假以时日,你会远胜于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又何必执着?我家桑梓地在北府,自然不能再随你们去了。”
“男儿志在四方,远游何必归故乡?”沈华仍然无法接受,含泪大声道:“我早与父母家人永别,难道就不活了么?有念念在兹之人,所到之处便是吾乡!”
他这话一出,章耀与奚兰生俱是一震,齐齐看向他,神色各异。
奚兰生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声音发颤:“思岳,你、你……我……”
章耀忽然出声道,“思岳,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让兰生安心去罢。”
“先生!”
章耀上前一步将沈华扯住,给奚兰生使了个眼色。奚兰生一咬牙,最后看了沈华一眼,终于飞身上马,再不回头,绝尘而去。
“你……”沈华气急败坏,用力甩脱章耀的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怎么这样薄情!他曾经为你出生入死,如今要去,你不问问他到底有什么难处、好好挽留人家也就罢了,居然还赶他走?!”
章耀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转身上了车。沈华恨得一跺脚,赌气不再与他同乘,翻身骑上了自己的北霜。
去京都的路上,两人谁也不肯先开口,就这么一直别别扭扭僵着。陈伯和罗汉十分无奈,遂觑着夜半无人之时各自劝说自家主子。
罗汉自得知屠灭沈家的另有其人,便对章耀再无芥蒂;现下为沈华着想,劝谏更是不遗余力。“公子,前几日你还对章大人赞不绝口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章大人不留奚师傅,这其中恐怕另有苦衷。老将军故后,公子无依无靠,幸而章大人和奚师傅待公子甚好。眼下入京在即,正是仰赖章大人之时,公子既已信赖章大人乃忠良之辈,如今又何苦任性使气呢?”
沈华沉着脸,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我便是寒心章瀚辰这人行事过于决绝。有过命交情的人要走,他毫不动容,岂非凉薄?如果真有苦衷,说明白会死吗!何必要隔着肚皮猜心思?”
“章大人言语寡淡,又非始于今日,您从前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嘛。”
沈华一惊。是啊,为什么最近这些日子,和章耀越走越近,便越是无法容忍他的一丁点冷落?
看着罗汉不解的眼神,沈华忽然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嚷道:“行了,别再劝我去讨好他!难不成我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看人眼色?!”
“不是……哎,公子!公子!”望着沈华怒气冲冲跑开的背影,罗汉不禁跌足长叹。他却不知陈伯这厢也碰了一鼻子灰——
“章哥儿怎么也耍起孩子脾气了?”章耀虽端坐着面无表情,陈伯再清楚不过他正生闷气,呵呵笑道:“沈公子年幼,又是个至情至性的直脾气。您一向待他宽宏,怎么如今反而计较起来?”
章耀冷冷道:“每以为他有长进之时,便叫人气堕心灰。遇事还是这么冲动任性,不分皂白!日后入朝,岂不连骨头渣子都让人嚼了?”
陈伯叹道:“您看看,您分明是一片为他的好心,每每藏之于心,却不宣之于口,他又不是神仙,哪能明白得了哇?章哥儿,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样样都好,就是凡事太过屈心,须知,有时候屈己亦是伤人呐!”
章耀看了陈伯一眼,沉默不语。
陈伯知他听进了几分,连忙续道:“老奴一生草莽愚钝,唯独看人没走过眼。当年在张家,我就只心疼哥儿一人。什么人真心、什么人假意,我心里都有数。这沈公子,我冷眼瞧着,比他父亲待人还诚挚深情,方才能说出‘念念在兹之人便是吾乡’,这话难道是独对奚兰生说的么?主子不可冷了人一片真心啊。”
“你不明白……”章耀站起身,踱几步至窗边,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月光辉,眼中渐生怅惘。
“我便是不要他这真心。”